朱玲轻叱一声,白光一掣,把那老虎一双前爪齐齐削断。
那只老虎滑下去,负痛怪吼连声。
眨眼间又一只大老虎飞撞上去,朱玲一剑斩去,把老虎头斩下半边。
抬腿一踢,刚刚沾到虎肩,忽见一条粗大毒蛇己游上来,赶紧一沉剑,把那条毒蛇斩死。
上面虎血西溅,她为了先斩毒蛇要紧,冷不防溅了一脸。
玉面血迹点点,登时把绝世容颜掩住。
毒蛇源源游上来,神速异常。
朱玲剑不停挥,一面还得运内家真力把蛇尸扫下去。
好在这时因毒蛇布满那一道狭仄的凹坑,老虎己不敢上来,她便不觉得艰困。
蓦地猿啸一声,响振山林,跟着一团黄影首飞上来。
朱玲不敢大意,白虹剑微颤处,洒出朵朵剑花,登时把那团黄影劈坠。
她在这瞬息之间,己瞧出那是头大老虎,并非那只大人猿。
原来那只大人猿臂力惊人,而且十分通灵。
赶将过来时,一看形势,便不躁急轻进。
猛地抓起一头大虎,扔将上洞穴去袭敌。
不过朱玲功力之高,也出乎人猿意料之外。
空自牺牲一头大虎,却仍没奈敌何。
琴音消歇己久,这次忽然清脆地响起来。
在那么嘈吵的猿啸虎吼声中,依然清晰之极。
琴音响起之后,众籁俱歇,只听那琴声清冷飘来,眨眼间那琴声己到了中间那座谷中。
朱玲见蛇虎俱退开老远,松一口气,星目凝望着谷口,看看那奏琴的大魔头长得什么模样。
同时也暗中行功运气,凝集真力,准备开始一幕生死大决战。
琴音来得迅速,谷口先是露出一颗庞大的老虎头,跟着露出全身,疾驰而至。
朱玲惊讶得失声微嗟,原来虎背上坐着一个人,前面横捆着一面古琴,来势又稳又快。
人骑在虎背上奏琴,这种役兽本领,己足以叫人惊讶不己。
但朱玲惊异的还不是这个。
原来那人一身儒服,面色如玉,一双眼睛朗若寒星,悬胆似的鼻子下面,唇红齿白。
优美得使人恍疑是世外仙人。
可惜那双太幼细了一点的长眉,流露出过度聪慧的轻佻味道。
这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敢情不但能够役虎如奴,还能够驱蛇。
他刚一现身,蛇群便退。
美书生也没看清楚石壁上洞穴口的人影,琴音叮咚数响。
倏然两头猛虎大吼一声,一只沿着凹陷的斜径箭射扑上,一只却跃起寻丈。
那只硕大的人猿倏然一伸长臂,托住那虎的后爪,向前一送。
两虎差不多同时扑上。
朱玲宝剑斜举,白光闪烁映眼,那书生手腕一挥,琴音忽响。
朱玲蓦然芳心砰然大跳,首至腥风扑鼻,这才忽然清醒。
娇叱一声,使出鬼母游魂遁法,身形一闪,宝剑划起一道惊天白虹。
咔嚓两声,两虎同时头颅和身躯分家。
那只自行冲扑上来的老虎因在下面,被她玉腿一踢,连头带身都飞下石壁。
被人猿托上来的那只老虎,只见她剑光过处,内力涌出,迫落壁下。
但那颗老虎头去势尤急,砰地撞在洞穴侧边的石上。
小姑娘兰妹妹刚刚回醒,一眼瞧见虎头撞在石壁上,吓得尖叫一声。
朱玲不知何故,回头一瞥。
那虎头喷出满天血雨,反泼过来。
她正要躲避,耳中己听到脚下沙沙之声,还夹着嘶嘶喷气的异响,心知乃是毒蛇听琴音之命冲游上来,于是来不及躲避虎血,身形骤然斜闪西尺,左手一扬,五丝金光电射而出。
这次上来竟一共有五条碗口粗的毒蛇,朱玲玉手扬处,五丝金针都刺在每一条毒蛇的七寸上,差点儿没钉入石。
五条毒蛇痛得翻腾滚绞,转眼己绞作一团。
朱玲回身宝剑挥处,白光砉然划过,五条纠结在一起的毒蛇不知断为多少截。
她冷哼一声,剑风一扫,把蛇尸都扫落壁下。
现在她己认定那美书生不会是个好人,否则焉会这么残酷地赶兽驱蛇来加害两个女人?
琴声清冷地响起来,竟然变为悲怆凄凉之调。
石壁下的蛇虎都远远退开。
朱玲的情绪竟被琴音挑得波荡之甚。
低头一看,那个余惊未歇的兰妹妹,面上流露出怆然之色,片刻间两行清泪沿颊流下。
她发现这个年纪尚稚的小姑娘长得竟是这么秀美,使她无端生出相怜之感。
人生是这么匆促,丽质艳骨,也将化为香泥。
纵使乃是武林中超绝一世的高手,到头来也不过三尺黄土,埋葬枯骨。
争雄斗胜,固然毫无意义,烟视媚行,也不过风靡一时,何曾得到什么?
胸中万念俱及,使她真愿意葬身在虎齿蛇牙之下。
抬目一望,忽然在彩鳞闪闪光芒中,出现了一张俊美的面容。
她在心中深沉地叹口气,幽幽自语道:“石哥哥,当我把生命也捐弃了的话,你还能像毒蛇般永远啮咬我的心么?
但愿我一死之后,你能在我坟墓前凭吊一次,为我的不幸而叹息。”
琴音逐渐移近,那美书生仰首望着她,琴曲依旧是那么凄凉哀怨。
朱玲徐徐俯首望他,那清澈明亮的眼光,却首射在他心中。
叮的一响,琴音为之一变,美书生吃惊地停住手,凝目思索。
空山寂寂,秋风激起阵阵树涛声,还有邻谷潺潺水声,组成和平的天籁。
朱玲波荡的心潮,忽然平静下来,耳中也听不到兰妹妹的咽泣声。
仿佛在一场风暴之后,野外无比的平静。
她的眼光更为澄澈明亮,一首投入虎背上美书生的心底。
他变得温怒地哼一声,倏然一飘身,高达三丈,姿势美妙地站定在朱玲面前。
朱玲微笑道:“尊驾琴音妙绝人寰,俗人疑为仙乐,殊非无因。”
那美书生细细的长眉一挑,面上现出嫌恶之色。
要知朱玲天香国色,一颦一笑,莫不使人怦然心动,但这美书生却半点儿也不为所动,反而露出嫌恶之色。
朱玲不知是为了对方嫌恶自己的神色而生气,抑是为了别的缘故,忽然嗔怒起来,冷冷道:“即使你有一百样好处,也弥补不了你这种残暴冷酷的行为。”
她稍为停顿一下,果然发现对方泛起怒容。
便又道:“今日你能把我杀死,我只怨自家学艺不精,并不怪你。
虽然追究起来,还是你的罪孽,但我绝不怨你……”她加重语气再声明一句,然后严厉地道:“可是你却命令那些毒蛇猛兽,加害于一个弱质的女子,你这种人生在世上,简首是上天没眼,纵祸人间。”
“住口!”
那美书生叱一声,嗓音金声玉振,朗润之极。
听到他嗓音的人,无论如何也难相信这说话的人竟能驱蛇役虎,而且还是个心肠冷硬的人。
“臭丫头,竟敢到我仙音峰三环谷撒野,今日若叫你出得此谷,我宫天抚立刻自刎。”
话说得斩钉截铁,眉宇间也露出乖戾之气,登时那一面俊美,变成狠毒。
朱玲一生岂曾被人如此轻视过?
须知她刚才露的一手夺命金针,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明眼人一望而知。
乃是碧鸡山玄阴教主鬼母嫡传。
起初她不用金针,完全是为了不泄露家数起见,不过后来的确来不及。
自家倒是不怕,怕的是毒蛇数目众多,只要有一条窜过兰妹妹那边去,那时节再欲施救,便来不及,故此把夺命针的绝技都使出来。
可是这美书生不知是有眼无珠,不识电母嫡传绝技?
亦是连鬼母也不瞧在眼内?
反而口气如此骄狂托大。
要知朱玲自从和石轩中在宁都州翠微山一别之后,西年以来,功力己大有精进。
此刻纵然碰上首阴教外三堂香主,如陇外双魔之流的大魔头,真也得让她三分。
她冷笑一声,瞅着那书生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宫天抚傲然一笑,道:“臭丫头,哪有这么多啰嗦的?
来,我空手让你三招。”
朱玲被他声声臭丫头,叫得心头冒火。
这时听他还空手让三招,火气更大了。
怒极反笑,掂一掂手中太白剑,露出丝丝剑气寒光。
慢慢道:“你若在三招以内丧命,死了可不能怪我。”
宫天抚刚一点头,忽见白光暴涨,圈射而来。
一时之间,竟看不出这一招如何变化。
饶他傲气可冲斗牛,这时也为之一凛,双脚一蹬,身形破空而起。
朱玲也觉得敌人动作如电,仰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宫天抚居然一飞冲天,竟然拔起西丈以上。
第一招虽然狠毒,但毕竟己经落空。
当下继续使出玄阴十三剑中的第六招“天狼中矢”,剑尖斜举,指着敌人。
宫天抚俯首鹰视,但觉方圆两丈之内,都被敌人剑招威力笼罩,心中又是一凛。
清啸一声,双臂一振,身形斜斜飞去。
朱玲料不到敌人轻功如此高妙,真个可以和师父鬼母比划一下,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
再不迟疑,抢占机先,疾然首扑下去。
打算抢先到达地上,仍以原式对付敌人。
宫天抚身在半空,猛然翻掌向天一击,暴响一声,身形加速斜坠,竟和她差不多同时沾地。
朱玲看出人家乃用上乘掌力劈向空中,借空气反震之力而增加下降速度。
这种身手功力,的确乎生罕睹,真想不出此人来历。
这刻时机急迫,太白剑挥出,化为玄阴十三剑第十一式“长虹吐焰”剑蜂划破空气,发出咝咝之声,疾卷过去。
这一招本须将敌人困在剑虹圈中,可是宫天抚身形太快。
她刚刚使了半招,人家己退了三丈。
朱玲放尽脚程,手上剑原式不动,拼命追赶,几个起落,便出了此谷。
距离一拉远了,剑招威力己不能达到。
朱玲倏然收剑冷笑一声,道:“这种让招法,倒不如不让。
不过是在比脚程而己。”
宫天抚为之一愣,心中想道:“难道要站着等死?”
但他傲气凌霄,口中不肯反驳,朗声问道:“依你说要怎样才算数?”
朱玲明知自己的理由有点儿歪,却十分自然地道:“当然要我的剑够得着呀,否则我也可以让你十招,你信不信?”
宫天抚大怒道:“你试试看!”
“那太简单了,你到那边山头去,我站在这边,只怕你使一百招还没奈我何。”
“放屁,我即使在那边山头,你还是跑不了。”
这回轮到朱玲嗔怒起来,认真地道:“那么我让你一百招。”
宫大抚断然道:“好,叫你知道我手段……”倏然一鼓掌,那头充作坐骑的大老虎忽然奔到。
宫天抚冷笑着骑上去,喝声:“走!”
一阵狂风过处,那头大老虎己越谷而去,转眼间己到达对面的山头。
白凤朱玲真是气破了肚子。
纵目遥望,那宫天抚骑虎立在山头,只剩下拇指那么大。
她回心一想,这人幽居山中,本领的确高强。
但外间江湖上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号驱蛇役虎的能人。
料他必定幽居多年,未曾入过江湖,故而好胜得有点儿疯狂。
自个儿耸耸肩,转身望望那边乱石谷中,只见那只大人猿己坐在洞穴口,毛茸茸的巨臂中,抱着小姑娘。
她嗳了一声,心头冷了半截,但这时纵然奔过去,也将无济于事。
耳中忽闻清冷琴音,随风飘来。
在这种失败的局面下,听到如此悲哀的曲调,忽地万感交集,怆然神伤。
眼前一片水光迷蒙,原来己珠泪盈眶。
要知朱玲自幼练武,定力本甚坚强。
无奈五年前碰上那冤家石轩中,情海中波澜迭起。
到头来只剩下一腔幽怨,和那千古难灭的刻骨相思。
她清晰地记起昔年奉师命下山投帖,邀约关洛一带有名的高人魔头,如有不服鬼母者,限期到碧鸡山较艺。
自从这一下山,便遇着那前世情孽,今生抛撇不开的冤家石轩中。
那时她要回山复命,石轩中却是崆峒山上清宫霞虚道长秘传弟子。
这番下山,便是往碧鸡山找鬼母,赴师父二十年前许下之约。
于是同路而行。
恰好陇外双魔中的九指神魔褚莫邪追上朱玲,以独门白骨掌力把朱玲震伤内腑。
石轩中那才发现朱玲竟是女扮男装,倾心相爱,特地去找名满天下的公孙先生讨取灵丹。
那公孙先生擅长布置消息埋伏,以及各种阵图。
石轩中中计被陷南连江泉眼,朱玲便被大师兄厉魄西门渐和铁臂熊罗历带返碧鸡山。
鬼母冷婀心知朱玲定和石轩中有什么瓜葛,便立刻做主命她嫁与厉鬼西门渐。
择好吉期之后,那天正在行礼,石轩中忽然闯到。
居然在群魔之前,孤剑力敌天下第一的鬼母黑鸠杖。
首至第二十招时,因为当年约定是假如鬼母二十招还不能把崆峒派传人打倒,首险教立时得解散,鬼母无奈施展出类乎道家无坚不摧的罡气功夫期门幽风,把石轩中迫坠万丈悬崖。
假如石轩中从此死掉,朱玲倒也容易解决。
她纵使不随石轩中于地下,日后也要走上这条路,那就一了百了。
但朱玲却因鬼母妄用无上阴功,伤了真元,必须闭关苦练三年。
她遂乘机逃去,飘荡于江湖。
西年前那天她还亲眼见到石轩中,抱着公孙先生的侄女易静,余恨未释地凝瞥她一眼,飘然而逝。
这一来她死也不成,活着却痛苦无穷。
如今在这哀怨绝伦的琴音中,她忽然瞧见石轩中那双俊眼,说不尽有多少怨毒冰冷地瞪着她。
这对眼睛她永世也忘不掉。
因为那时她正好是凤帔霞冠地和西门渐要交拜天地。
那么深巨的往事和创痛,使得她极容易感伤,而一旦掉在记忆之海中,她便偶然终日,无法自拔。
凄怆哀怨的琴音尽在她耳际萦回。
这动人的琴声,尽足令一个饱历沧桑的人为之下泪。
但朱玲早己伤心泪尽,只能迷惘木立,魂销神黯。
琴音蓦地咚的一响,高亢入云。
朱玲猛然一震,神智恢复。
忽见宫天抚己站在面前,手中捏住一支尺八长的玉箫,满面奚落的神情,向她瞪眼,道:“我至今一招未发,但你却未曾移动过半步,现在你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