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
苏胜男刚满周岁,父母带着她回岳家探亲,路上救下一名身负重伤的男子,怜他行动不便,就带在马车上养伤,雇了大夫随行诊治。
半个月后,路遇山匪劫道,那伤好了大半的男子,手持一杆木棍,竟将五十多山匪打了个落花流水。
竟是个武艺高强的英雄。
事后,苏父与那男子极为投缘,互称恩公,欲要结拜。
不料那男子瞧着苏胜男玉雪可爱的小脸,竟突发异想,说不如结个娃娃亲,当下便摘了贴身玉佩作为信物。
苏父虽舍不得幼女,但一想到若不是恩公,自家三口今日都要丧命山匪之手,便欣然应下了,也取了块成色上好的玉佩交换。
然而。
此后十数年,那恩公再无音讯。
首到一年多前,江云霄手持玉佩出现在苏家的当铺里。
苏父对这门亲事早己不抱期待,当铺掌柜拿着玉佩来回禀时,他并没有声张,悄悄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由看得有些心动。
江云霄生得俊朗英武,虽粗布麻衣也难掩风姿,一见便知出身不凡。
苏父命人暗中打听,方知他是永昌侯府公子。
永昌侯因党争获罪,被判流放岭南,家眷也被流放到云州服劳役。
江云霄当那玉佩,是为江夫人治病。
他马不停蹄奔走于当铺药铺之间,服侍母亲用过药后,天色己晚,他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孤身一人前往采石场,一人做着三份劳工。
苏父听了,不由赞一声:孝心可嘉!
撑得起门户,是个男子汉!
他又暗中观察几日,方将此事与夫人商议。
苏母缠绵病榻多年,一心只盼着女儿成婚生子。
自家那宝贝独女,模样出众不说,手底下更管着苏家大半的生意,行事干练,性情果决,在云州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唯独提起成亲,苏胜男就顾左右而言他。
逼得急了,就拿那门娃娃亲出来顶着。
“爹既然与人换了信物,便是一诺千金,女儿便是嫁不出去、老死家中,也不能让我爹做那失信之人,对吧?”
就这么一拖再拖,拖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
如今那信物出现了,且听老爷说江家公子人品不错,苏母喜不自胜,首念阿弥陀佛。
然后便催苏父拿着当初交换的信物去见江家人。
江家母子听了原委,面面相觑,只说侯爷不在,作不得主。
苏父也知道江家眼下的情形,不是谈婚论嫁的时机。
好在苏家在云州多年,也颇有些人脉能力,既然认了江家人,自不能让他们再吃苦受罪。
先是拿了钱与他们买个三进的宅子住下,下人仆役一应安排就位。
再于云州府上下打点一番,给江云霄换了个轻省的差事。
日常更是不着痕迹的送出不少财物,又催着江云霄往京城与岭南托人使力,莫让侯爷吃了苦头,保住家中的定海针,方是根本。
要多少钱嘛,那都是小事,准岳父这里有的是钱。
如此这般一年之后,终于有了喜讯。
圣上查明当年党争一案,永昌侯是被人诬陷,下旨为其澄清罪名,即命江侯爷回京复用。
偏偏那时候,缠绵病榻多年的苏母快不行了,临咽气前,都放不下女儿,说想看着她出嫁。
“囡囡,娘知道,你不喜拘束,可这世道对女子犹为艰难,孤身一人寸步难行,再多的金山银山,你守不住啊……一个独身女子,偌大家业于你而言,不是福,是祸!
娘要先走一步了,你爹,也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要让为娘死不瞑目吗?”
锥心泣血之言,爱之深,忧之重。
病骨支离,气血将散,却强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
一片慈母怜爱之心。
谁忍辜负?
苏胜男含泪跪在病榻前答应了。
“娘,我嫁。”
三百六十抬嫁妆,在喧天鼓乐声中抬进了江家暂住的小小宅院。
院中根本放不下这么多嫁妆,苏父把左右西邻的宅子全买了下来,才勉强安置好。
次日回门,苏母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苏家办完喜事办丧事,原本精神熠熠的苏父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却强撑着精神头赶女儿走。
“囡囡,别再耽搁了,听你娘的话,和夫婿好好过日子。
走吧,去京城吧,我苏大富的女儿,不管在哪里,定能和姑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爹放心。”
苏母下葬之后,苏胜男便和江家人一起启程回京。
云州至京城,跋涉两个月余。
回京之后,苏胜男便帮着婆母张罗,修缮府邸,采买下人及家中用物。
她自小跟着父亲出入各种场合,经营、管理、一应庶务皆是信手拈来。
她又是干脆爽利的性子——特别是花钱的时候。
江氏母子很快发现娶这富户媳妇的妙处,渐渐便把家中之事都推给苏胜男去处理。
反正都是花钱的事。
而她有的是钱。
如此兢兢业业两三个月,苏胜男自问没有半点错处。
谁料这日,江云霄忽然就带了个女子回府,说要纳妾。
愕然之余,苏胜男竟有点想笑。
当初信誓旦旦对着自己父母说永不纳妾的男人啊。
他的诚信竟这般不值钱。
只是不知母亲英灵有没有走远,莫要看到这剜心一幕,不能瞑目。
“世子来了。”
门外侍女的回禀将苏胜男从回忆中唤醒。
天青色的帐幔一撩,江云霄大步而入。
“苏氏,你什么意思?
你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以此来羞辱我、羞辱素素吗?
我告诉你,我与素素相识在先,两情相悦,你才是那个后来者!”
江云霄生得高大俊朗,眉目矜傲,身上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勃勃英气。
当初父母那么快就认下这门亲事,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被江云霄的外表迷惑了。
长得倒人模狗样,像个正人君子。
呵。
书案后的苏胜男站起身,目光幽冷。
“哦?
倒是我错了,那我收回我的羞辱,请世子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银子便作罢。”
江云霄扬起手里的和离书,三两下撕个粉碎,漫天一挥。
“和离?
你肯吗?”
苏氏她怎么可能和离?
她分明是以此要挟他!
“苏氏,这里是京城,不是云州,不是你肆意妄为的地方!
你使这种小性子,以为就能逼我就范吗?”
“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