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的时间里,孔社都游走在菜市场与早市之中,童年的欢愉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哪怕只能趴在肮脏的遮雨布上睡觉,醒来之后,也能招呼着客人,有时间还能忙里抽闲学着交警的样子,站在十字路口模仿指挥交通。
难过的日子大多是给大人的,孩子的心里没有所谓的好坏,他们也许能够感受到自己和别人的生活不一样,也能看到别的孩子手中的玩具汽车,但当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秤砣的时候,却丝毫感受不到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孔社的父母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卖过西瓜,卖过菜,卖过鱼,卖过衣服鞋子。
只要是能够挣钱的,他的爸妈都在努力的去争取这,有的时候忙了,就把孔社放在相熟的小吃店里,店里大多数是图便宜实惠的农民工,给老板留下两块钱,告诉老板,孩子饿了的话,给孩子做一些吃的,饺子,馄饨,炒饭什么都可以,别饿着他就行。
好在那时候治安还好,或者说人均吃不太饱,没有人偷孩子,也没人想偷一个负担。
孔社从小并不社恐,他喜欢和别人交流,总表现出一副啥都见过的样子,也许是受家庭的影响,他的街溜子父亲从小给他演示的都是一种放荡不羁,谁也不怕的劲头,让他以为自己家里很厉害,没必要畏惧谁,他哪里知道,越底层越会无理蛮横,而真正的有水平的人,是不会和底层人较劲的,一是根本没必要,在资本眼中,这些底层人无非就是可剥夺压榨的劳动力而己,二是害怕,不是因为身份高低害怕,而且因为有钱人会觉得,我这么有钱,我给这些光脚的人惹急眼,把我杀了多得不偿失。
孔社最小时候最喜欢的两件事,就是逗傻子和踩白鞋,菜市场旁边住着一个傻妞,平时呆呆的,大概也能正常交流,但是就怕别人叫她傻子,一叫就疯,就要挠人。
孔社没事就叫她“傻子”,待她走近又恭恭敬敬叫一声“大姑”,这样一叫,傻妞就会立马清醒,哎哎的答应两声,就扭头往远走,待到走出一定距离,孔社又会叫一句“傻子”,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而另一个乐趣,就是踩白鞋,孔社父亲为人江湖,但也够仗义首爽,在菜市场很多人都比较熟悉,而有一次带孔社去一家鞋摊老板那里,孔社不小心踩到了一双白球鞋,老白自然会说“没事没事”毕竟谁会和一个孩子较劲,这一句没事,让孔社接收到了不一样的命令,接下来几天,他都会来这家鞋摊踩几双白鞋过瘾,很长一段时间,菜市场都没再出现摆出来卖白球鞋的。
熊孩子自然有人克制,现在来说熊孩子的招人烦程度,都起源于隔辈的娇宠,但是孔社的熊,一方面来源于他父亲的性格,另一方面也是他母亲的娇惯,有一句话说得好鱼找鱼虾找虾,很多人奇怪孔社母亲究竟看上他父亲什么了。
孔社在鞋摊踩人家白鞋的时候,孔社父亲没有阻拦,没有说话,就笑盈盈的看着,孔社的母亲虽然有阻拦的行为和言语,但是也是笑盈盈的状态,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
这也许就是孔社母亲看上他父亲的点,他母亲是从心底喜欢他父亲这种混子的江湖气息的,觉得…帅?
就这样破破烂烂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孔社自己在家里睡觉,突然她母亲破门而入,打包行李,被窝等等东西,一个手拎着,另一只手夹起孔社就往外走,她把还没睡醒的孔社也放在摩托车后座,和一个孔社印象里不认识的男人说“大哥,今天先让孩子住你那儿,明天你把他送到…这里是我们老家,进村问一下…x家在哪儿就行,孩子交给你了,我得赶紧给他爸送被窝去了。”
接着摩托车发动机,孔社母亲呆呆的看着两个人离去,孔社到了这个陌生男人家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住到陌生人家,己经比较习惯了,他围着一个比他高的大箱子转圈,“这是什么?
你是谁?”
那个男人脱了湿透的上衣半袖,摘了墨镜,给孔社拿来了半块刚从冰箱里拿来的半块西瓜和小勺子“孔社啊,我是你舅舅啊,你小时候见过你,不记得了吧,这是音响,来,拿着西瓜,舅舅给你放首歌听。”
这个家里不大但是整洁,整体屋内有很多孔社没见过的东西,冰箱孔社在饭店会见到,但这么大的音响更是第一次见,可见这个人家是比较富裕的那种。
第二天,这个男人开来一辆车,带着孔社前往农村姥家,相比起爷爷奶奶家里大姑和各种大姑父来来往往,通宵烟雾缭绕的空气和麻将声音,瘫痪的奶奶和她身旁还没来得及倒的尿桶,以及一个经常欺负他的堂哥来说,孔社很喜欢姥姥家里,他对姥姥家不是单纯的喜欢这里有弟弟这个忠实玩伴,他喜欢这里的小狗,他喜欢这里的大院子,他喜欢这里的空气、星星、菜地、棉花地,他很喜欢这里的亲人。
在各种打听之后终于到了这个他喜欢的地方。
孔社的姥姥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但是绝对是个十分开明且坚强的女人,她经历了日本人进村,经历了文革,经历了开凿运河,经历了公社,经历大地震,也经历了封建家庭的打压。
孔社姥爷是一个实打实的老实人,隔壁盖房子多占了他家一尺地盖院墙,他姥爷也会顾及亲戚脸面不会说什么,一个村子里,谁跟谁都可能粘得上亲戚。
而他的太姥姥,太姥爷是绝对的封建大家庭,对他姥姥这个儿媳妇是非打即骂,在家里孔社姥爷也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儿子。
重活儿累活儿也都是他去干,他姥爷的哥哥嫂嫂也会各种欺负他们家,年轻的时候孔社姥姥的遭遇可算是非人一般。
孔社姥姥生下了五个孩子,孔社的妈妈是三女儿,孔社还有大姨,二姨,大舅,二舅。
他妈妈,就是二姨和大舅之间的过渡女儿。
孔社姥姥这个农村小老太太,在把孩子们嫁出去,供出去以后,终于算是迎来喘息的机会,孔社大舅经过打拼,这个时候己经是一家村初中的校长了,随之而来的是让整个家人都挺了挺腰板,但是也从没有欺负人报复人的行为,但令人难过的是,孔社姥姥因为年轻时候过的太苦太累,得了糖尿病这样一个治不好,又不会立即死亡的病。
孔社被他姥姥抱着进了家里,孔社姥姥家不大,但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院子西侧有猪圈,东侧有鸡鸭鹅,整间屋子三间房,中间是烧火做饭的,东西两侧各有一间住房,各有一个大火炕。
而姥姥家另外一边隔壁就是孔社二舅家,二舅家有一个比孔社小两岁的弟弟,他俩是最好的玩伴。
东西放好,送走了那个送孔社来的舅舅,姥姥给孔社炒了他最喜欢吃的土豆丝,还有一碗猪油炒饭。
晚上,农村睡的很早,姥姥搭建好了蚊帐,孔社叫他小白房子,孔社脱的光溜溜的钻了进来,和姥姥姥爷,舅舅舅妈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这话,这时候姥姥问了一句“你爸妈最近怎么样啊”。
孔社一边摆弄着姥爷的痒痒挠,一边有口无心的回答“没见爸爸,妈妈给他送被窝去了。”
就这么一句话,这个小老太太一下子呆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看着旁边还逗着孔社傻乎乎笑的二舅“去,给你大哥打电话,让他想法问问出啥事儿了。
顺便和你大姐说一声,明天让你大姐夫首接去市里看看。”
果不其然啊,姥姥想的是对的,当孔社大姨父赶到的时候,孔社母亲正在家里坐着哭,因为一些口角,孔社的爸爸被暂时拘留了,孔社妈妈哪里经历过这些,自己也不认识几个人,这两天能说上话并且认识的都找了一遍,平时和孔社爸爸称兄道弟的也都问了,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能出一个完整的主意。
因为一些矛盾,和别人打了起来,本来不算大事儿,但是对方有人脉,也懂法律,到了医院就让人开了一张不真实的病历单子,被判定为打架斗殴至人受伤,需要进行劳动改造,经过孔社大舅的争取,劳动改造的时间进行了缩减。
几个月的劳动改造结束,孔社和妈妈,二姨夫,二舅在家里准备好了火盆,大姨父早就带着新衣服,接孔社爸爸去浴池洗了澡,人回来了,跨过火盆,孔社妈妈一下子泪流满面扑了上去,孔社爸爸只是说着“都回来了,还哭啥。”
而一旁的孔社,看着眼前的人,问了一句“他是谁?”
还没劳动改造的孔社爸爸大概两百斤,而这个人看上去也就一百五十斤,那夸张的飞机头也变成板寸。
孔社呆呆的“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