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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重生,病娇帝王放肆宠后续

酥与X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从前的阿姈,以世族身份为傲,别说是普通百姓了,连六皇子都看不上眼。可今日,她不仅管起文清淮当街用刑的事,还在乎起百姓的看法。“你当众落清淮的面子,可有想过你外公是何想法?他杀了文家亲卫,死不足惜!”顾敬行气得不轻。顾姈抿唇不语,默然承受父亲的怒火。堂厅气氛紧张。文氏轻咳一声,怒火中烧的顾敬行立马收敛了些,坐到交椅上,喝了口热茶。“阿姈,是不是清淮干了什么不对的事,惹你生气了?”文氏嗓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顾姈纤瘦脊背挺得笔直,看了眼父亲,心想着三表哥私运禁药肯定动用了文家的关系,毕竟是文家的家事,还是让外公来处理好些。于是,整个人又变成不吭声的锯嘴葫芦。“愣着作甚?你母亲问你话呐!”文氏幽幽睇他一眼,神态依旧柔和,“夫君不是约了同僚...

主角:顾姈裴渡   更新:2024-12-09 11: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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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顾姈裴渡的其他类型小说《再重生,病娇帝王放肆宠后续》,由网络作家“酥与X”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从前的阿姈,以世族身份为傲,别说是普通百姓了,连六皇子都看不上眼。可今日,她不仅管起文清淮当街用刑的事,还在乎起百姓的看法。“你当众落清淮的面子,可有想过你外公是何想法?他杀了文家亲卫,死不足惜!”顾敬行气得不轻。顾姈抿唇不语,默然承受父亲的怒火。堂厅气氛紧张。文氏轻咳一声,怒火中烧的顾敬行立马收敛了些,坐到交椅上,喝了口热茶。“阿姈,是不是清淮干了什么不对的事,惹你生气了?”文氏嗓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顾姈纤瘦脊背挺得笔直,看了眼父亲,心想着三表哥私运禁药肯定动用了文家的关系,毕竟是文家的家事,还是让外公来处理好些。于是,整个人又变成不吭声的锯嘴葫芦。“愣着作甚?你母亲问你话呐!”文氏幽幽睇他一眼,神态依旧柔和,“夫君不是约了同僚...

《再重生,病娇帝王放肆宠后续》精彩片段


从前的阿姈,以世族身份为傲,别说是普通百姓了,连六皇子都看不上眼。

可今日,她不仅管起文清淮当街用刑的事,还在乎起百姓的看法。

“你当众落清淮的面子,可有想过你外公是何想法?他杀了文家亲卫,死不足惜!”顾敬行气得不轻。

顾姈抿唇不语,默然承受父亲的怒火。

堂厅气氛紧张。

文氏轻咳一声,怒火中烧的顾敬行立马收敛了些,坐到交椅上,喝了口热茶。

“阿姈,是不是清淮干了什么不对的事,惹你生气了?”文氏嗓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顾姈纤瘦脊背挺得笔直,看了眼父亲,心想着三表哥私运禁药肯定动用了文家的关系,毕竟是文家的家事,还是让外公来处理好些。

于是,整个人又变成不吭声的锯嘴葫芦。

“愣着作甚?你母亲问你话呐!”

文氏幽幽睇他一眼,神态依旧柔和,“夫君不是约了同僚谈事么?”

言下之意,是要赶人。

顾敬行听懂了,临走之前,忍不住点了点顾姈,“愈发没有规矩了,之前不忍你出嫁,是想多留你在身边,眼下看来,得和谢家早日商议婚期,砚书为人清正,定能管好你。”

什么?!

顾姈震惊,距离前世定下的婚期还早着呢,裴渡也还未登基,难道是她前世太听话了,婚期才定得迟?

原以为时间充裕,退婚之事可徐徐图之,这下可不行了。

“阿姈。”

文氏温和的嗓音拉回顾姈的思绪。

“说说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顾姈思忖一下,道:“母亲可信我?”

“你是我的女儿,是何秉性,我最清楚,自然信你。不过……”只见文氏上一刻还春风和煦,下一刻便板起脸,“你若不如实相告,那我还是要替你外公罚你。”

若给顾家人在府中的地位排序,文氏毋庸置疑是最顶端的那位,表面上温温柔柔,实则阖府都听她的话,且动起真格来,不比顾家家主的手段差。

“今日三表哥抓的人是镇抚司缇骑。”

文氏点了点头,这事儿她知道,也与家主的看法一致,纵使是镇抚司的人,也没有欺负到世族头上的道理。

“母亲可知镇抚司缇骑为何盯上三表哥?”

文氏掀眸,看向顾姈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细眉难得拢起,“你知道?”

“……女儿想请母亲写一封信给外公,让外公细查北司的城防是否有疏漏。”

文清淮就在北司任职,他若借职务便利私运禁药,肯定是在城北交易,只要让外公细查城北,定能查到不对劲的地方。

堂厅陷入片刻的沉寂。

“好,这封信,我现在就可以写。”文氏神色如常,半垂的眼帘清冷又严肃,“不过,你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虽未细说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涉及到五城兵马司,阿姈不会拿此事开玩笑,得让父亲调查清楚。清淮这孩子急功近利,能被镇抚司盯上,定然不是简单借职务之便谋利。

顾姈沉默了很久,死后重生太过荒诞,想必说了也不会有人信,还会被当成疯子。母亲嘴上说信她,可知道后,心里指不定有多担忧。

文氏见她不愿意多说,也没打算逼问,命侍婢取纸笔墨砚来,信写好后,指派身边的嬷嬷亲自送到文府。

“信已叫人送去文府,在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你今日之举,还是得罚。”

文氏端坐在首位,平静的面色下隐含风雨。

顾姈微微蹙眉。

“去祠堂跪着吧。”



暮色深深,祠堂内燃着巨烛高擎,牌位前香火不断。

顾姈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脑海中思绪万千。

顾家从一个新门户走到如今的地位,已有百年历程,可是这世间没有永恒的上坡路,盛极必衰才是常态。一个大家族繁盛太久,就会从里面烂起来,就比如文清淮私运禁药。

经历过一次天翻地覆的生活,她才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这次算她帮了裴渡,希望将来他登基,能念几分旧情。

从白日跪到现在,她不止膝盖快跪麻木,还腰酸背痛,也不知道母亲要她跪到什么时辰。

叩叩——

祠堂的窗户被轻轻敲响。

顾姈偏头看去,就见窗户下冒出颗脑袋,除了锦瑟还能是谁。

“小姐,我给您带了点吃的,您先垫垫肚子吧。”

她跟了自家小姐十多年,从未见小姐顶撞过家主,更别说被罚跪祠堂了,换做从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四下安静无人,顾姈没有犹豫,拿起食盒里的糕点吃起来,“母亲呢?”

锦瑟趴着窗台,摇了摇头:“夫人一直待在账房里呢,也不知道多久放您出来。”

顾姈垂眸,若有所思。

“小姐别伤心,夫人最疼爱您了,今日罚你跪祠堂,也是给文家一个交代嘛。”锦瑟柳眉紧蹙,眼中盛满真切的担忧。

“……”她才没伤心呢。只是在想今日父亲说要与谢家商议婚期的事,时不我待,有些计划得提上日程了。

恰在这时,二人都听见门外有动静。

锦瑟赶忙提上食盒往暗处躲,最后一眼瞥到自家小姐破天荒用袖子擦嘴巴,霎时惊愕不已。

顾姈刚跪回到蒲团上,身后的祠堂门就被人从外打开。

两个提灯侍婢候在门口,文氏仪态端庄地走进来,坐到红木交椅上。

“跪了这么久,可有好好反思?”

顾姈眨了眨眼,一脸懵懂茫然的模样。

文氏叹了口气,提点道:“清淮明知对方是镇抚司缇骑,却还要当众用私刑,真是为了替五条人命出口恶气?”

“他是想逼六皇子现身说法。”这个顾姈一早就想到了。

“是啊,涉及到六皇子,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还记得你父亲跟你说的话吗?不要轻易行险,不要树敌太多,纵使顾家势大,也难说能保你一世。”文氏温声道。

顾姈默然不语,想起上一世的遭遇,心情格外沉重。

“女儿知道了。”

“你父亲今日说要去谢家商议婚期,你是何想法?”


裴渡撩刀收鞘,眼神依旧淡漠,颔首回应。

三皇子裴韫,人如其名,是诸皇子中才华最出众的一个,他的母妃是惠贵妃,外祖父是景国文坛大家,桃李满天下,朝中有不少臣子是他外祖父的门生,只可惜他无意争权夺利,否则储君之位还是能争上一争的。

镇抚司缇骑很快将尸横遍野的山道清理干净。

裴韫走到裴渡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这是大哥的意思,要谢就谢大哥吧。”裴渡的嗓音不咸不淡。

废太子虽幽居东宫,可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势力仍在,他提前收到有贼匪要截杀裴韫的消息,便通知裴渡赶来支援。

这群贼匪并非普通山匪,而是裴煜暗中培养的势力。

三皇子虽无心朝堂,但陛下龙体欠安,不到最后关头,谁都不知陛下属意谁做储君。除了废太子,陛下最喜爱的便是三皇子,裴煜自然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意外。

“大哥久不露面,你若不想来,纵使是大哥也没办法呀,还是得谢你。”裴韫眯眼笑说。

裴渡不置可否。

他并非在皇宫中长大,与其余皇子的感情并不深厚,哪怕是在背后助他的废太子,也只是看中他的利用价值罢了。

救三皇子,也有他自己的考量。既然要与裴煜抗衡,光靠废太子的势力是不够的,他还需要更多势力的支持。

此时日头西斜,天边浮现几缕淡金光线。

顾姈坐在侧翻的马车边,一边安抚还未从惊恐中回神的云钗,一边耐心等待着,考虑到李伯腿脚不便,她必须借裴渡的马回京。

过了良久,道路尽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顾姈侧头往那里一望,只见漫天飞叶中,裴渡一袭玄衣骑马踏风而来。

淡金色的霞光如丝线般,织入他的玄色锦袍,映照着他的白皙面庞,清癯俊美,难描难绘。

顾姈看见那张脸,握着斗笠的手紧了又紧,好似回到了前世那个风雪夜。

裴渡翻身下马,身形高大颀长如冬柏,比顾姈足足高了两个头。

“我已命人将受伤的顾府护卫送回西京,这马车不能乘坐了,这匹马给你吧。”

他将缰绳递给顾姈。

顾姈却有迟疑,郑重问道:“我家车夫和侍婢也受了伤,殿下可否将这匹马借给他们先行回京?”

听到顾姈唤他‘殿下’,裴渡眸光稍冷,没有多言,将缰绳递给李伯。

“那小姐您呢?”云钗皱眉。方才反抗贼匪时,云钗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又淋了雨,得及时处理才行。

顾姈宽慰道:“放心吧,有六皇子在,又不是只有一匹马。”

云钗犹豫不决,六皇子在西京的名声并不好,她不放心小姐留下。

李伯拍了拍云钗,摇头示意她莫要辜负小姐的好意,若六皇子不可靠,方才就不会救他们了。

不多时,李伯驾马,带着云钗赶往西京。

短时间内,侧翻马车处,仅有顾姈与裴渡两个人。

感知到那道炽热目光落在身上,她不太自在地垂头,盯着脚上的绣鞋看了一阵。

气氛沉寂,忽而想起裴渡的斗笠还在她手上,抬起头,将斗笠递给他,“今日多谢六皇子相救。”

哪知裴渡冷哼一声,拿过斗笠戴上,幽幽道:“还以为顾小姐被贼人吓得都不会说话了呢。”

“……”不过是道谢道晚了些,不至于这么说她吧。


叩叩叩——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顾夫人和顾小姐来了。”

雕刻的动作停顿,那双漆黑凤眸似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她来做什么?”

“说是为了感谢殿下的恩情,还送了不少礼物来。”

话音方落,书房门从内打开,裴渡抬步往堂厅的方向走,步伐不疾不徐。

府邸冷清,应该还有奴仆不多的缘故,顾姈在堂厅坐了一会儿,来上茶的小厮只有一个,不似顾府那般,时时刻刻讲究排场。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门口才出现裴渡的身影,他仍是一袭玄色织金锦袍,将颀长身量衬得更加高挺。

文氏神色如常,领着顾姈起身见礼:“参见六皇子。”

裴渡拱手回礼:“顾夫人。”

看向少女时,目光和煦:“听闻顾小姐惹了风寒,几日过去,身体可好些了?”

得知顾姈生病的消息时,他想过送些药材补品去顾府,怕惹人非议,只得作罢。

“好多了,多谢六皇子关心。”顾姈淡笑道。

文氏将他俩的互动默默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疑问。

落座后,文氏率先开口:“我今日来,是为感谢六皇子出手救了小女,略备薄礼,还请六皇子勿要嫌弃。”

候在门口的张伯听到文氏这话,不禁咋舌。顾夫人还真是谦虚,若顾府备的算薄礼,满西京的官家都得自惭形秽。

顾姈听着母亲与裴渡寒暄,完全插不上话。

母亲气场较强,连父亲在她面前都显得弱了几分,可裴渡在她面前,气场不落下风,对话有来有回。

“不知三皇子的伤势如何,那群贼匪的身份可有线索了?”

裴渡回道:“顾夫人不必担心,三哥伤得不重,将养十天半月便能痊愈,至于贼匪……镇抚司尚在审问,不便告知。”

“三皇子平安无事便好。京郊出现贼匪,闹得人心惶惶,阿姈受了惊吓,顾府好几名护卫也因此丧命。”

“他们为顾府效力多年,我询问贼匪的情况,无非是想给护卫的家人一个交代,若有需要配合的地方,六皇子尽管提。”文氏微微一笑,眼神讳莫如深。

景国繁荣昌盛,但不排除地方州县有贼匪作乱,可西京在天子脚下,竟也发生贼匪劫道,迫害人命的荒唐事,怎么看都觉得背后的真相不简单。

三皇子无心朝堂纷争,可不排除有人会忌惮他,想除之而后快。

此事牵连太广,顾敬行不愿深究,可不代表文氏能咽下这口气,敢伤她的女儿,就得付出代价。

裴渡目光微微一沉,唇边却勾起浅淡笑意:“好啊,既然顾夫人这么说了,若在调查中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定会不吝相告。”

顾姈微微惊讶。

原以为顾家不想淌这趟浑水,没想到母亲竟主动提出与裴渡合作。安排贼匪刺杀三皇子,多半是二皇子的手笔,碍于没证据罢了。父亲不愿深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谢砚书在二皇子门下,怕谢砚书难办。

顾姈这一刻才发现,她好似低估了父母对她的重视。

一杯茶喝完,文氏起身告辞。

顾姈落后半步,只觉身旁有浓重阴影笼罩下来,稍稍抬头,对上那道鹰视狼顾的目光,心脏霎时跳漏了一拍。

“身体当真无碍了?”裴渡语气认真。

黯淡的天光下,少女脸色苍白,带有几分病态,看起来孱弱可怜。他突然懊恼,那日没有早些发现少女的状态不对劲,甚至为了拖延时间,放慢赶路的速度。


谢砚书静静站在侧堂外的走廊,月白色的宽大袍袖在风中招展。

路过的贵女们看到那抹霁月清风的身影,大都会脸色羞红、窃窃私语着离开。

有位胆大的贵女上前,含羞带怯地招呼一声:“谢公子安好。”

谢砚书闻声回头,略微向那贵女颔首致意,如鹤台丹顶矜贵垂首。明明算得上温和的姿态,却透露着一种贵不可言的疏离感。

得到回应的贵女,正想和他多说两句话,就见顾姈从侧堂出来。

顾谢两家的婚约,西京人尽皆知,那贵女自觉回避。

“砚书哥哥找我?”

谢砚书偏头看去,在看到顾姈今日的打扮时,明显愣了一下,面带微笑:“东院置有各色游艺之物,怕你觉得无聊,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姈睫毛都没动一下:“好啊。”

世家贵族的消遣活动有不少,从投壶、蹴鞠到板羽,应有尽有,甚至还摆上数套弓弦箭靶。

谢砚书一到东院,几个世家子弟立马簇拥上来,邀他去凉亭对弈,顾姈寻了个借口,去了别处逛。

她漫无目的地穿过回廊,听见一阵击缶声,还夹杂着嘈杂的说话声。

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掷矢落在了金壶半米开外,在场之人均是唏嘘不已,闹着要罚他酒。

原来是投壶。

眼看好几人都没投中,场下嬉笑不已,顾姈觉得无聊得很,也不欲多看,正要离开东院,便看见宋芷柔从海棠门进来。

她一路东顾西盼,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当她的目光快要扫到这边时,顾姈下意识躲到红漆木柱后。

反应过来又懊恼,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要躲着宋芷柔。

隔了两息,顾姈慢慢探出头看去,却见小道上的宋芷柔突然变了方向,往花园僻静处走去。

一股怪异的念头在心头滋生,顾姈悄悄跟了上去。

宾客和奴仆们大多聚集在正堂、侧堂还有东院。跟着宋芷柔绕过假山池水,周围除了蝉鸣鸟叫,愈发安静,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顾姈不得不放轻脚步。

忽闻后方传来荦荦脚步声,她立刻意识到有人正往这边走来,赶忙躲到右侧树丛后。

“你这是作甚?”说话之人从树丛前掠过,步履稍急。

那抹雪青色身影,顾姈不可能看错,就是谢砚书!

不远处传来几声少女的低泣,“表哥为何不多考虑我的感受,你既然喜欢顾家大小姐,又何必来招惹我!让我死了算了!”

说着,宋芷柔就要往崎岖不平的假山石上撞,谢砚书吓得不轻,紧紧拉住她的手,将人抱入怀中轻哄:“是不是谢家那些亲眷又给你脸色看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娶她不过是看中顾家的权势,逢场作戏罢了……”

男人的嗓音温柔谴倦,低下头,吻上那抹嫣红唇瓣,覆在宋芷柔细腰的手慢慢往上游移。

“……!”顾姈双手捂唇,惊愕不已。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看见这一幕,还是会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怒火中烧。

原以为宋芷柔是单相思,没想到他俩早已暗通款曲。

既是表亲,又同住屋檐下,怎能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谢伯父注重名声,且顾谢两家的亲事,算谢家高攀,谢家不会允许这门亲事出任何岔子,谢家亲眷怕是还不知他俩苟合的事。

顾姈透过枝叶缝隙,冷若寒霜的眸子盯着那两道缠绵身影看了许久。

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风神高朗,如珪如璋的谢家公子,背地里竟是个背信弃义,玩弄感情的小人!

修剪圆润的葱白指尖狠狠扣住树干,心里开始筹谋该如何曝光他二人的奸情,让谢砚书身败名裂,再借机退婚。

那边的气氛逐渐旖旎。

顾姈实在看不下去了,轻手轻脚从树丛后出来,准备绕过假山,回到侧堂。

约莫谢砚书和宋芷柔选在这处私会,是因这里极少有人过来,奴仆连洒扫都甚少,她才往出走了两步,一时不慎,就踩中了枯枝。

咔嗒——

不大不小的动静,在这僻静角落格外刺耳。

“谁?!”

身后一声厉喝,吓得顾姈提起裙摆,拔腿就跑。

花园尽是弯弯绕绕的小路,那抹雪青色紧跟不舍。

就在顾姈体力快要不支时,一只大手从暗处伸出,将她拉入红木游廊上的庑房。

木门轻轻关上。

顾姈被困在房门与坚实的胸膛之间,怕她出声暴露踪迹,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口鼻。

庑房幽暗,视线也不清晰,她不知这人是谁,只知道他个子很高,且力气很大。

四下寂静,她仿若能听见心脏怦怦狂跳的声音。

少顷,那抹雪青色身影从庑房外匆匆走过,身前的人收回手,后退半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解脱的瞬间,顾姈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熟悉的乌木沉香气味侵入鼻息。

是裴渡!

意识到身前之人是谁,顾姈怔愣了片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知所措的少女双手撑在门板上,微微昂起下颌,用一种几乎没有防备的眼神,望进那双狭长秀丽的双目。

一缕微光从夹缝中透进来,映照在他的眉宇间。

浓密而长的眼睫在他眼底投下一点浅淡阴翳,显得凉薄而不近人情,“顾小姐这般慌张,原来是在躲谢公子?”

顾姈定定瞧着他,眼神里并没有被戳破境况的窘迫或慌乱。

距离探春宴已过去许久,这还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这么近的与裴渡相处。

顾姈对未登基前的裴渡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西京百官都很怵他,世家贵族也不待见他,贵女们讨论西京风流人物时,也不会提到他。其实裴渡长了一副很好看的面孔,轮廓很深,唇色偏淡。

气氛莫名沉静。

裴渡凝眸,任由她这般略带好奇地打量他,妖冶秀致的眉眼神色淡淡。

少女大约不知道。

当她的鼻息散发在他的掌心时,他的脑海里只被一个念头占据——

想占有她。

良久,顾姈回过神来,身形一动,茜红色的裙裾拂过玄色袍摆,“多谢六皇子。”


周围的百姓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文清淮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本小姐问你话了吗?”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倨傲。

“……”那亲卫低头退后,不敢再多言。

怕这对表兄妹真翻脸,顾照邻终于站出来说句话,“表侄,听四叔一句劝,把人交给布政司,看在文家的面子上,布政司的人一定能还你公道。”

文清淮双拳紧握,冷静片刻后,神色和缓,面庞重新挂上纯良笑意,“好啊,既然四叔和表妹有异议,就把人交给布政司吧。”

文家亲卫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三公子就这么应下了,回头该如何向二皇子交代呀。

“还愣着做甚?把人送去布政司。”顾照邻给那几个文家亲卫打了个手势。

文家亲卫干事儿还算麻利,把那缇骑架起,送往布政司,周围百姓也跟着渐渐散去。

顾姈正准备离开,就听文清淮说了声,“表妹留步。”

世族少年笑似春风化雨,“方才表妹说的话,我还有些不明白。”

私运禁药的事,连姑父都不知,她一个黄毛丫头能知道?莫不是和镇抚司联手给他使绊子,诈他呢。

“三表哥当真不明白?”顾姈见他翻脸如此迅速,不禁觉得好笑,歪歪头道,“那就慢慢想吧。”

镇抚司的人跟踪三表哥,估摸着是查到私运禁药与他有关了,当务之急,是把这事儿告诉外公,让外公定夺。

文清淮笑意微凝,眼底的恼怒之色一闪而过,但最终,也只是勉力维持笑容,恭恭敬敬的将这位小祖宗送走。

二楼茶坊。

裴煜看着那缃衣少女心满意足地登上马车,这出戏算是落幕了。

眼下时机未到,他没有理由与裴渡对峙下去。冷冷扫了眼倒在地上的随从,这口气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裴渡。

不过是贱婢生的皇子,出身低贱,仗着父皇施舍的那点权力,就敢与他竖眉叫板。

裴煜唇角扯出一个森冷笑意,“打道,回府!”

“是。”

室内一干人等随行离开,孔知行走在最后,瞥了眼坐在棋盘边的六皇子,云淡风轻地躬身告辞,“孔某告退。”

裴渡起身走到窗边,正好看见缃衣少女掀起帷帘与人说话,明眸皓齿,笑容灿若夏花。

脑海里,不断回想之前在谢府庑房,少女被他困在怀里,鬓间斜插的玉流苏拂过他的眉眼,带着淡淡馨香的发丝触碰他的唇,抬眸望他时,眼底清澈明亮。

“哎呀,人好像要走了。”

叶予安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边,轻声叹气:“往日总听闻这位顾家大小姐眼高于顶,少有人能入她的眼,可今日看来,好像并非那么回事嘛。”

裴渡眸光微暗,欲念未平的阴郁冷漠,沉积在他眼底。

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学,顾姈无疑是西京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他想不通顾姈为何要救那名缇骑,也不明白她为何要教训出言不逊的故城李氏子弟,总不会真是为了他。

忽而,一个念头闪进他的脑海。

马车渐行渐远,西市恢复往常的热闹喧嚣,好似方才那出闹剧从未发生过。



“四叔,我从前都不知道你有那么厉害,居然不用交手就能探出那人身手如何。”顾姈语气隐隐兴奋。

顾照邻咧嘴一笑,格外狡黠,“我乱说的,也就唬得到你们俩小辈了。”

“……”顾姈嫌弃地瘪了瘪嘴。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顾府门庭。

候在大门口张望许久的玉钗和锦瑟赶忙迎上前,西市发生的事,家主和夫人一早收到了消息。文家是夫人的娘家,自家小姐这般不给文三公子面子,家主大发雷霆。

眼看情况不妙,顾照邻立马掉头去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可顾姈跑不掉,两个神色肃穆的婆子将她唤去了堂厅,只见堂内气氛凝滞,父亲立在当中,面若寒霜。

啪——

顾敬行怒拍桌案。

“说,为何要去西市,还当众落你三表哥的面子?”

坐在他身旁的文氏,纹丝未动,只静静地看着顾姈,眼里没有责备或怒意。

顾姈瞅了瞅父亲的脸色,三表哥私运禁药的事儿,还不能让父亲知道。

杏眸一转,嗫嚅道:“赵师爷不是说他是镇抚司的人嘛,三表哥当众用私刑,太过张扬,得罪六皇子不说,还会惹来众怒,倒不如交给布政司的官员,让他们查清这事儿,女儿也是为了文家着想。”

镇抚司的人打没打死文家亲卫,百姓没看见,但文清淮当街动用私刑,几百双眼睛看着。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有几个人服他。

“死个无足轻重的镇抚司缇骑罢了,轮得到你出头?!”顾敬行横眉冷竖,厉声喝道。

“……”

顾姈眉头紧皱。

上辈子,她没管过这种事儿,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人言可畏,只是个无忧无虑,众星捧月的世族贵女。

所以从未想过父亲心里会抱有这种想法,‘无足轻重’、‘罢了’,在父亲眼里,普通人的生死竟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公道,没有天理。

“如果这个人是被冤枉的呢,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么?”

顾敬行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他跟踪清淮,图谋不轨在先,有什么可冤枉他的?就算另有隐情,那也不是你该管的事,不能轻易行险,不能树敌太多,这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思考的事!”

什么烂大街的道理。

顾姈依旧不服。

“那父亲觉得三表哥此举就是对的?那么多百姓都在看着,人一死,御史台弹劾的奏折就该递到陛下跟前了。”

顾姈语气嘲弄:“是,死的只是镇抚司缇骑罢了,陛下肯定和从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若有朝一日三表哥犯了更大的错,该清算旧账的时候,焉知不会连累到外公?”

顾敬行被她怼得一时说不出话。

唯有文氏注意到女儿有些不对劲。


顾姈袖下的手紧攥,垂眸掩盖眼底的恨意。

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若还不知现下是什么情况就太迟钝了。

虽不知道是何缘故,但从锦瑟和谢砚书对她的称呼和态度来看,她好像回到了出嫁之前。

精明如谢砚书,敏锐捕捉到顾姈眼底的异样情绪,心底直犯嘀咕,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彼此沉默间,二人各怀心思。

直到锦瑟从凉亭里出来,才打断了他们的思绪,“小姐,您刚才突然昏倒,可是身体不舒服?”

“要不让谢公子带您去医馆看看?”

锦瑟朝自家小姐挤了挤眼睛,暗示小姐快答应,这样就有独处的机会了。

哪知顾姈一反常态拒绝了,“不必了,我身体很好。”语气还有些生硬。

“……”谢砚书乌眸轻眯。

一阵春风刮过,顾姈借着捋发的动作偏过头去,避开谢砚书探究的目光。

在众人眼中,谢家大公子霁月清风,是山巅雪,高岭花。上一世发生过的事,就算她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甚至会被当成疯子。

这个时期,她与谢砚书尚有婚约在身,若是行为举止太过反常,以他的精明程度,定会有所察觉,到时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有些事,得徐徐图之。

顾姈仿若春风化雪,无事发生一般笑了笑:“方才逛了太久,才会累到,现下已经好多了,不劳烦砚书哥哥了。”

听到顾姈唤他‘砚书哥哥’,谢砚书稍稍松口气。

“无妨,若有不舒服,可要及时相告。”

说话间,红木游廊上叽叽喳喳走来一群贵女,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花枝招展,在看到那抹月白身影时,脸上还带着羞涩笑意。

西京众人曾这般评价谢砚书——西京文采风流,谢公子独占八斗。

他三岁启蒙,五岁拜入文鹤山书院门下,十五岁便能代师辩经论道,名声斐然。西京仰慕他的文人墨客,少男少女,多如牛毛。

周围忽然嘈杂,顾姈回头,略略扫了眼廊庑下的贵女们,有几个还算眼熟,却没更多印象。

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看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那少女身姿绰约,容貌姣好,站在人群边缘,直勾勾凝视着谢砚书的背影,与旁人的羞涩不同,她眼底是深深爱慕,专注到好似周遭一切都不存在,天地间唯有这一抹月白。

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住顾姈,连同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真要论起来,顾姈并不认识这名少女,甚至连少女的名字,都不清楚。

为何会知道她呢?

上一世,顾姈怀着满腔怒火,从西京逃到礼州找谢砚书,质问他为何独自出逃,还把顾家推出来挡刀,以至朝臣和世家的怒火,将顾家撕裂湮灭。

可她在谢府附近等了足足三日,花重金递进去无数消息,也未见到谢砚书一面。

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离开礼州时,一群人涌入她租住的院子,将她牢牢按跪在地上。

“你死心吧,表哥不会再见你了。”

少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睨着她,语气高傲又嘲弄:“表哥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若没有利用价值,没有容貌和地位,表哥根本不会看你一眼。”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出身世家贵族,容貌倾城,还当了皇后,却能把自个儿作贱的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

“不过我很好奇。”

头顶传来的声音噙着恶劣笑意,少女卸下一支发簪,“你已没了高贵身份,若再将容貌毁去,丢到街上……你猜,还会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秋雨微凉,泠泠雨水落在顾姈脸上,鲜血杂糅玉珠肆意滚落,染红她脚下的积水。

思绪在这一刻回笼。

哪怕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那钻心的痛意仍叫顾姈身躯微颤。

这个少女究竟是谁,和谢砚书是何关系?

“阿姈,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顾姈抬眸,看清男人眼底的关切,恍惚了一瞬。若非前世的痛苦仍历历可数,她真会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眼前这个男人,绝非良配!

她浅吸一口气:“兴许是这儿人太多,太闷了,我去别的地方走走。”

其实这个借口很拙劣,曲江视野开阔,春风拂面,怎么会闷呢。

不过顾姈是顾家大小姐,身份高贵,一向我行我素惯了,谢砚书只当她被这么多人围着,心里不舒服,耍点小脾气,没有阻拦。



顾姈带着锦瑟往反方向走,步伐稍急。

“小姐,您怎么了?”锦瑟提着裙摆,差些跟不上顾姈的步子。

顾姈突然止步,仔细瞧了瞧四周,无人。

而后郑重其事地问道:“锦瑟,今日是何日子?”

总得弄清楚现下是何年何月,距离裴渡登基还有多久吧。

锦瑟歪了歪脑袋,眼露疑惑:“小姐,您真的没事儿吗?今日是齐阳郡主办的探春宴呀,连二皇子也来了。”

噢……

想起来了,齐阳郡主办探春宴,那应该是承德十五年春的事。

她十六岁,距离裴渡登基还有一年多。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场探春宴,裴渡也在。

这是他认祖归宗后,第一次赴达官显贵办的上流宴席,亦是顾姈初次见他。

在此之前,裴渡刚受帝王重用,将镇抚司交由他来掌管,而裴渡上任之后,也不负众望,屡破奇案,手段高明狠辣,拉了不少官虫禄蠹下马,令西京百官闻风丧胆。

至于二皇子裴煜,与裴渡出身低贱,自小颠沛流离不同。

裴煜的母妃是韦贵妃,外祖家驻守北境,军功赫赫,功高震主,连帝王都得忌惮三分。由此养成了裴煜心高气傲,唯我独尊的性子。

自废太子幽居东宫,帝王虽未再立储君,但世人都认定会坐上九五之尊宝座的人,会是裴煜。故而在帝王传位裴渡后,他心生不满,在北境屯兵,意图谋反。

重活一世再看,帝王怕是早对二皇子及韦家有了防备。其余皇子不敢与裴煜争,帝王便扶持六皇子,与之抗衡。

这么一看,裴渡还挺争气,不但能做帝王的棋子,还能扭转局势,登基称帝。

可她记得上一世,裴渡虽是皇子,却在世族子弟之间的风评不好,就连齐阳郡主给他递请帖,也只是客套一下,并未想到裴渡真的会来。

这场宴席具体发生了什么,顾姈已没了多少印象,也有可能是上一世的她,一门心思都放在谢砚书身上了吧。


就比如裴渡派人跟父亲说乐捐的事儿,顾姈可不认为裴渡是嫌弃她多管闲事,或是心疼礼单上的财物,具体为什么,不得而知。

毕竟裴渡这人性情冷淡,难以琢磨。前世与他成婚两载,除了房事上他比较霸道,其余时候冷漠得像块木头,连哄她都不会,若非那个风雪夜,她怕是到死都不知他的心意。

一开始娶她,是看重她的家世或是容貌,可后来她一无所有了,他仍不肯杀她,还执着带她回西京。

他应该是喜欢上她了吧,那她呢?

顾姈托着雪腮,垂眸看着茶杯中浮沉的绿叶,不禁想到,裴渡掌管镇抚司,手里不知握着西京百官多少秘辛,或许可以利用裴渡,借他的手,让谢砚书身败名裂……

窗外庭院中,淙淙的细流从竹管中流泻下来,灌注到下方的竹筒里,盛满水后,又翻转到上方。

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满室静谧。

沉思中的顾姈被响声惊醒,猛地给自个儿来了一巴掌。

“嘶~”

顾姈吃疼地捂住脸颊,心里暗骂:顾姈,你可真是丧心病狂,上辈子干了那么多对不起裴渡的事,这辈子还想利用人家!

既然重活一世,就得把主动权握在自个儿手里。

谢砚书不是她的良配,她亦不是裴渡的良配。

等解决完谢砚书和表妹,就寻个机会去外地待几年,西京贵女又不止她一个,只要她不在西京,应该就不会被裴渡看上了吧。

思忖间,锦瑟与玉钗一人端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整齐叠放着几件苏绣春衫。

“小姐,您新裁的衣裳送来了。”

顾姈抬头看去,托盘上的春衫都以紫色为主。

犹记得前世谢砚书夸过她穿紫色漂亮,自那以后,她衣橱里的衣物大多以紫色为主,就连今日赴探春宴,也穿的紫槿色。

“全都换掉。”她语气淡淡,却格外坚决。

“小姐不是期待新衣好几天了么,怎么要换掉呀?”锦瑟吃惊。

“紫色看腻了,让姝芳斋赶制两件缃色或茜红色的春衫来吧。”顾姈道。

云钗用手肘戳了戳锦瑟,示意她不要多问,“奴婢这就去办。”



城西,某处宅邸。

暮色四合,叶予安沿着走廊来到花园水榭,在亭外清咳一声,躬身行礼:“参见六皇子。”

亭内的男人端坐在石桌边,应声沉稳抬头,目光往他身上一扫,“办妥了?”

“自然。”

叶予安走进亭子,轻笑道:“这顾家大小姐还真是奇怪,先是帮您训斥李昭,又搞了一出乐捐,是真不怕得罪二皇子啊。”

裴渡冷哼,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裴煜想不到那么多,只会把气算在我头上。”

“既如此,您为何要我去顾家说清楚此事?”叶予安问。

“沈家要把这些财物换成粮食和银钱送去西部,费时又费力,让顾家知道这事儿是顾小姐的主意,顾家家主还能帮衬一二。”

裴渡垂眸盯着棋盘,心中却有另一番考量,裴煜心狠手辣,若是放任顾姈得罪他,还不知裴煜会对她做什么不利的事,总得给她一个提醒。



谢府宴客那日,满府披锦挂彩,宾客摩肩擦踵,往来皆是西京的达官显贵。顾谢两家有婚约,谢家的宴席,顾家自然都得到场。

彼时,谢砚书的父母站在正门内迎客,笑容可掬,时不时朝宾客拱手还礼。谢家是书香门第,谢父任内阁大学士,相貌堂堂,人到中年,气质愈发清贵。

相比之下,谢母就没这么强烈的存在感,大概是为后宅事务操碎了心,容色比谢父苍老许多。

顾敬行与文氏走在前,两家长辈互相见礼,寒暄一番后,又纷纷把目光投向落后几步的顾姈身上。

“伯父伯母安好。”

顾姈今日一身茜红色织云纹锦缎交领春衫,配上雪色下裙,甚是明艳。

谢父笑得满脸褶皱,“阿姈来了,许久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也愈发漂亮了。”

“谢伯父谬赞。”顾姈脸上挂着疏离浅笑。

两家长辈又寒暄了几句才进府,顾姈心里记挂着要查谢砚书的表妹,一进谢府,就与父母分开了。

谢家客如云来,大多人的面孔和姓名顾姈都记不清了。

到了侧堂,女眷席面,少女们各自取便,或饮浆作赋,或围坐笑谈。

原本哄笑喧闹的气氛,却因顾姈的出现,变得安静了些,四面八方的目光齐齐看向她,颔首行礼。

如今时辰尚早,侧堂内坐的应该都是谢家亲眷,可顾姈却没见到那位‘表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余光瞥见有一人自她身后走进来。

顾姈略略扫了眼少女的侧脸,袖笼下的手情不自禁紧握。

“妹妹来迟了,还请诸位姐姐勿怪。”少女端庄矜持朝那群谢家亲眷行礼。

出乎顾姈意料,这群亲眷并没有搭理少女,反而各自扭过头去,继续方才的谈笑。

“顾小姐,快过来坐呀。”几个年轻女眷亲切招呼顾姈坐下,完全忽视了少女。

凝滞的气氛又活络起来,顾姈端坐在女眷中间,时而侧目看一眼孤零零坐在最边上,低眉顺眼的少女。

她呷了口茶水,状似不经意地与身旁的人问起:“我看那位妹妹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被问到的女眷捂嘴轻笑,话里带刺:“顾小姐问的是芷柔妹妹吧,她可不是哪家的小姐,无父无母,来西京投奔谢家,谢伯父为人和善,才愿意收留她。”

顾姈杏眸微眯,若是投奔亲友,何至于被谢家这群亲眷冷待,其中定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这是谢家的家事,她们不一定愿意与她细说。

众人说笑一阵后,邻近门帘而坐的女眷似乎听到什么,惊喜道:“……啊,仿佛、仿佛是谢公子来了!”

“定是来找顾姐姐的吧。”

女眷们艳羡又兴奋地看向顾姈。

宋芷柔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侧眸望着顾姈,眼底浓烈的嫉恨一闪而过。


暴雨过后的西京城内草木湿润,连空气中都泛着潮湿的土腥味。

作为西京城最繁华的街市,临近午时,街头聚集了不少百姓,将那处空地团团围住。

身着布衣的镇抚司缇骑,双膝跪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蓄了泥水的水洼染脏了他的衣物,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盯着水洼里破碎的倒影,眼底满是不甘与恨意。

“午时将至。”

一双黑靴踏着雨水,来到那名缇骑跟前。

缇骑吸气,稍稍抬头,从绣金团纹黑靴,到那身价值不菲的浮光锦,再到那张至多十六七岁的脸庞。

面容秀气,脸颊稚气未退,笑起来人畜无害。

然而下一刻,文清淮便抬脚踩着缇骑的肩,迫他将背躬得再弯些,手里的银鞭犹如阴暗蝮蛇。

背着光,世族少年犹带笑意的眼底一片寒意,“有什么本事,可得尽早使出来呀,否则四十鞭下去,可就没命了。”

说着,手里的银鞭不轻不重地拍打缇骑的脸颊,姿态随意,好似在教训一只不听话的狗。

散落的墨发贴在脸颊和脖颈,那缇骑的眼睛竟是一眨也不眨。

得忍。

若是当众供出镇抚司,必会给六皇子招来祸事,私运禁药还没有切实证据,朝堂上那么多人等着六皇子出错,他绝不能多说一个字。

文清淮直起身,单手叉腰眺望街道尽头,那丁点的耐心就快磨灭。

嘀嗒——

滴漏已到午时。

文清淮冷笑低语:“不过是裴渡的一条狗而已,死到临头,还要表忠心,你且看看裴渡会不会来。”

说罢,他高高扬起手里的银鞭,猛地朝那名缇骑身上招呼。

周围百姓倒吸一口凉气,胆子小的蒙住眼睛不敢直视。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儿冒出一颗石头,击中了文清淮的手腕,银鞭吃疼脱手。

“谁?!谁他娘的暗算小爷!”文清淮暴怒。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在街道上格外引人注意,所有人齐刷刷转头望向街道尽头。

车轮碾过青石板,朱缨华盖的马车上还有顾家的标识。

众人看清是顾家的马车,个个噤若寒蝉。

连骂骂咧咧的文清淮都闭了嘴,脸色涨红。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驾马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家游手好闲的四爷,顾照邻。

与别的世家子弟不同,顾照邻这人没那么多讲究,也很仗义,顾姈怕一个人来,解决不了问题,临走之时,把顾照邻拉来撑场子。

“表侄,好久不见啊。”顾照邻大方招呼。

文清淮皱眉。

怎么是顾照邻来了,刚才的石头是他丢的吧,难道他和镇抚司的人有关系?

迫于两家的关系,他朝着马车的方向拱手见礼,笑容可掬,语气很是和善:“四叔今日怎么来西市了,可是小侄挡了道?”

顾照邻摆了摆手:“听说表侄遇袭,我身为长辈担心得很,就是这个人?”

他指了指跪在地的缇骑。

文清淮侧目睨了眼缇骑,眼神寒凉,“此人跟踪小侄,图谋不轨,被小侄的随从发现后,竟出手杀了小侄五名随从,实在可恶。”

“小侄若不好好处罚他,岂不是落了文家的面子。”

车厢内,顾姈听到文清淮这番话,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这种表面彬彬有礼,实则将人轻贱到骨子里的处事风格,真是妥妥的世族味儿。

世代公卿,百年不衰。

就因世家贵族位高权重,就敢当街动用私刑,也难怪裴渡上位后,首要整治的就是世家贵族的糜烂风气。

聚集在此处的百姓仅仅是看戏么,这些年,世家贵族视人命如草芥,百姓敢怒不敢言。文清淮自以为震慑了百姓,扬了世族威名,实则在场之人恨不得文家有落魄的一天,将他们剥皮抽骨,以消心头之恨。

不必掀开帘子,顾姈也知道人群之中有多少双充满愤恨的眼睛。

“落了文家面子?”

如珠落玉盘的清丽女声从车厢内传出。

文清淮脸色一变,再没方才的从容。

是顾姈!她怎么也来了?

下一刻,车帘从里掀开。

整条街道上的看客都微微骚动起来。

缃衣少女站在马车上,清雅出尘,袅袅婷婷,堪比日光般耀眼夺目。

街道阁楼之上,裴渡立在栏杆边,俯瞰西市这出闹剧,目光扫到那抹缃色身影时,冰冷眉眼稍稍柔和。

“看来这位顾家大小姐,并非是来给文三公子撑腰的。”叶予安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说,“还真巧,这位顾家大小姐是第几回替你出头了?”

“……”裴渡乜他一眼,没有说话。

街道上。

顾姈在无数道或是探究,或是愤恨的目光中,走下马车,来到文清淮面前。

“当街动用私刑,三表哥还真是义正言辞。”她抬起半边眉,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觉得这群百姓中,有几个人服你?”

文清淮那张清秀脸庞微微抽搐,脸色格外难看,“你什么意思?”

论岁数他是表哥,可顾姈从小就不把他放眼里,要比张扬跋扈,目中无人,顾姈比他厉害得多。

今日倒是有脸管起他来了。

“他若杀了人,自有布政司来查办,何须你来动手?”顾姈道。

“杀人偿命罢了,布政司都没拦,你有什么资格拦?”文清淮不甘示弱。

顾姈抿了抿唇。当街动用私刑,今日没人敢拦,是忌惮世族的地位,焉知弹劾的折子不会递到陛下跟前,文清淮这个草包,被人当枪使都不知。

“不对吧。”

就在顾姈与文清淮对峙时,无人注意到顾照邻靠近那名缇骑,探了探缇骑的内力,“表侄,你的随从可都是文家千挑万选出来,个顶个的高手,可这人论身手,顶多算二流,怎么可能杀得了五个高手。”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文清淮心里顿时慌乱:“四叔胡说什么呢,难道小侄还能拿自身性命开玩笑么?!”

顾照邻耸了耸肩:“四叔可没那意思,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或许背后另有隐情,表侄何不把这人交给布政司,涉及世族,布政司岂会徇私枉法?”


阿姈变了许多,可文氏不觉得这是坏事。

“若非六皇子及时出手相救,女儿如何能平安归家,登门道谢是应该的。”

顾敬行一脸犹疑:“可三皇子在京郊遇袭,这事儿背后恐怕不简单,我们若登门道谢,会不会让背后之人误以为顾家要和六皇子联手……”

“夫君是怕了?”文氏斜睨他一眼。

顾敬行竖眉:“怕甚?顾家不惹事儿,也不怕事儿,别让我知道京郊刺杀是谁的安排,敢伤我女儿,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文氏眼神犀利:“是啊,定要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才行。”



翌日,天清气朗。

顾府前院,奴仆们将一箱又一箱的重礼抬上马车。

文氏站在台阶上,身旁的嬷嬷将礼单呈给她过目,“夫人,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咱们何时出发?”

恰在这时,顾姈来到前院,看见一袭华服,打扮庄重的母亲,心中顿感诧异。

上前规矩行礼,迟疑道:“母亲这是要去哪儿?”

文氏侧头看了眼打扮同样庄重的女儿,“说好要登门道谢,这都辰时了,你才准备好?”

“母亲……也要去?”

不至于吧,她又不是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的小孩子,不过是道谢,怎么还要长辈领着去。

文氏淡淡‘嗯’了一声:“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是。”

不等顾姈反应,常媪指挥廊庑下的侍婢有条不紊的往门庭走。

顾姈紧跟其后,登上前往裴渡府邸的马车。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平缓前进,停在裴渡城东的宅邸外。

青瓦红墙的三进大宅院,是去年御赐下来的宅子。

赐下之前,陛下命人彻底翻新过,屋顶覆盖的新瓦,梁柱刷的新漆,就为了向朝野彰显他对六皇子的重视。

顾家要登门拜谢的消息并未提前通知,所以马车停在宅邸门庭时,看见紧闭的宅门,母女二人都有些吃惊,难不成此行跑空了?

常媪上前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红漆白丁的大门才开了条小缝。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眯眼打量门庭前的这群人,单看文氏的打扮和气度,便知来者身份不简单。

主家声名在外,鲜少有人登门拜访,平日来的客人,也就那么一两个,今日倒是稀罕。

“敢问贵客姓名,登门所为何事?”

常媪代为回答:“我家主子是顾府夫人,此番登门拜访,是为感谢六皇子恩情。”

西京第一世族顾府,老者自然有所耳闻,当即打开大门,热切相迎:“原来是顾夫人和顾小姐,请随老奴来。”

老者是府邸的管家张伯,在六皇子身边当差许多年。

一进府邸,顾姈便忍不住四处打量,大概是人少的缘故,府邸冷清得很,好在花草树木繁茂,给庭院添了些盎然生气。

张伯在前面引路,随意唠了几句话,将母女二人迎到堂厅,回头看着走廊上跟了一串抬着重礼的顾府奴仆,又与常媪交涉,将重礼放在偏厅。

“我家殿下尚在后院处理公务,还请顾夫人和顾小姐稍等片刻,我这就派人去请。”张伯说。

文氏冲张伯微微颔首:“有劳。”

等张伯退出堂厅,顾姈不动声色的四下看了看,前世嫁给裴渡时,他已登基称帝,对于他登基前的事,她一概不知,更别说这处府邸了。

简单看下来,府中的冷清气氛与裴渡这个人气质很贴合,像是他会居住的地方。

书房内,裴渡坐在窗边,一手拿着约莫毛笔长度的紫檀木,刻刀游于指尖,专心致志地雕刻,硬木逐渐褪去粗砺,初见少女的雏形。


顾姈叹了口气。

云钗自小在顾府长大,哪儿遇过那般险境,经此一遭,心里肯定会留下阴影,休养一阵也好。

不一会儿,侍婢端来汤药。

换作从前,一碗黑糊糊的汤药,顾姈得磨磨蹭蹭半天才喝得下去,今日倒爽快,一口气见底,跟喝参鸡汤似的。

顾姈边拿绣帕擦嘴角水渍,边问:“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天一夜呐,小姐昨日身体可烫了,吃了两回药,体温才正常了些,夫人一直守着您,半个时辰前才回房歇息。”

锦瑟替她掖了掖被子,絮叨道:“大夫说这药喝了,会觉得困倦,小姐这两日需要好好休息,就别下地走动了,好好躺着……”

顾姈躺下。

罗帐间安静极了,她忽而想起昨日惹裴渡生气的事儿。

他在气什么呢?

是觉得她托人送礼没诚意?

可除了送礼,她也没别的报恩方式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容易生气呢?

怀揣着这份疑惑,顾姈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抱住衾被,迷迷糊糊间想着等病好了,她亲自送礼上门算了。

次日清晨,顾姈自觉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前往堂厅给父母请安。

堂厅光线明亮,顾氏夫妇一左一右端坐在上首,少女独坐右侧,感受到来自父母双重压迫感,垂首低眉,不敢直视。

顾敬行饮了一口热茶,正色道:“六皇子救了你,送礼感谢也无可厚非,但何需你亲自去送?”

“六皇子不缺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既要送礼,还是得走心才好。”顾姈道。

顾敬行默然不语。

昨日京郊发生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陛下龙颜大怒,说要彻查此事。幸而顾姈在场的消息,没有传扬出去,一个良家少女遇到劫匪,哪怕没发生什么事,也会被流言淹没。

为了避嫌,顾敬行本想再劝两句,但文氏忽然开口道:“去吧。”

父女二人都有些吃惊。

顾姈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母亲答应得如此爽快。

“既受人恩情,自然得亲自登门,诚心感谢。”

有文氏做主,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哪怕顾敬行再不愿意,也无用。

顾姈欣然一笑,朝父亲挑了挑眉,神态俏皮又天真。

“……”顾敬行无言以对,用力瞪了女儿一眼,眼神责骂这倔强又不省心的小祖宗!

“晚些时候,我会让常媪备份礼单,恰好明日休沐,到时再登门拜访吧。”文氏嗓音温淡。

待顾姈走后,堂厅内仅顾氏夫妇二人。

顾敬行揣了满肚子的疑惑,问道:“夫人为何要答应阿姈?”

文氏偏头,意味深长地睇了他一眼。

夫君以家业为重,对女儿的关心仅止于吃喝不愁和品德教养,哪儿观察得出女儿的细微变化。

昨日李伯与云钗回府,将京郊的惊险说了一通,令文氏吃惊的是,女儿竟将马匹让给了他俩。倒不是她对女儿的品行有所质疑,而是从前的女儿以世族身份为傲,凡事都从自身利益出发。

把马匹让给两个仆人,并非女儿能主动做得出的事,不过这种变化,文氏之前也有察觉,譬如关心西部灾区的百姓。

西京有几个世族子弟,会主动关心百姓疾苦,又有几人,会在险境中,关心仆从的伤势。

六皇子节制镇抚司,声名在外,西京的人对他半是惧怕半是轻蔑,纵使是救了女儿,照女儿以往的个性,送点礼便罢了,何至于亲自登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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