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商贾皇后小说结局》,由网络作家“姞雪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樽前献舞“蓬莱院里都是贱人。”元娇奴吐出这句话,仿佛吐出了口恶气。这话不全然是骂人,按元娇奴的说法,良家子之下是平民是乡下人,平民之下便是贱人。犯罪从军的是贱人,百工百匠是贱人,医生是贱人,商贾是贱人,唱戏的伶人是贱人,女乐也是贱人。其中最令刘五儿不解的是,为何救死扶伤的医生,以及赵春娘、沈秋娘这般技艺高超的女乐是贱人?医生救死扶伤,女乐唱歌跳舞,这也有错吗?没人关心刘五儿的疑惑,女孩们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你们记住,长大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嫁给贱人,否则不仅自己是贱人之妻,生下的孩子也是贱人,还不如嫁个乡下汉。”最终,元娇奴一锤定音,女孩们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她们拼命记住这些事的意义。第二日,元娇奴口中的两位贱人,带着好看的...
《商贾皇后小说结局》精彩片段
樽前献舞
“蓬莱院里都是贱人。”
元娇奴吐出这句话,仿佛吐出了口恶气。
这话不全然是骂人,按元娇奴的说法,良家子之下是平民是乡下人,平民之下便是贱人。
犯罪从军的是贱人,百工百匠是贱人,医生是贱人,商贾是贱人,唱戏的伶人是贱人,女乐也是贱人。
其中最令刘五儿不解的是,为何救死扶伤的医生,以及赵春娘、沈秋娘这般技艺高超的女乐是贱人?
医生救死扶伤,女乐唱歌跳舞,这也有错吗?
没人关心刘五儿的疑惑,女孩们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
“你们记住,长大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嫁给贱人,否则不仅自己是贱人之妻,生下的孩子也是贱人,还不如嫁个乡下汉。”
最终,元娇奴一锤定音,女孩们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她们拼命记住这些事的意义。
第二日,元娇奴口中的两位贱人,带着好看的衣裙来到了嘉禾院,衣服仍是旧的,可式样材质要比细葛衣好看上许多,说是里头织了些蚕丝,走路时,裙摆好似水波流动。
沈秋娘还特意关照了两句,“衣服是三位夫人赏你们的,献舞就穿这一身去,大小你们今天得改出来,往里边缝一缝就行,以后长高了还能放出来。”
这些时日,女孩们都学了手工活,知道今后穿衣要靠自己,当下各自领了衣服聚精会神干起活来,唯是刘五儿年纪尚小,由林阿保帮着缝。
见到这情景,旁的女孩,难免扫来嫉妒的目光,谁都知道,嘉禾院里属林阿保手工活最好。
到了献舞之日,刘五儿穿上后才发觉裙子长了,只时间不等人,范紫奴便帮她将裙子掖了掖,塞了些在裙头里,绑紧了裙带,而后匆忙出门。
屋外,今日的春小娘子、秋小娘子格外好看,额头贴着珍珠银样的花钿,上身团花半臂,下裙带着纹样,走路间,光影流动,不似凡人。
跨过晋阳宫宫墙,眼前景致更不似凡间,本以为掖庭宫里的房屋已经很高大了,没曾想,晋阳宫里的宫殿座座建在高台上,晨间薄雾尚未散去时,就好似浮在云空。
过了垂花门,太液池的景色,又叫女孩们迷了眼。
那湖波远看是晨色暮色样的薄蓝,走近了又转浅绿,初夏时,榴花薜荔,或红或白,在地上淡去的是海棠,道旁芳草缀着零星小花,走到尽头是一座架在山石上的亭子,那山石十分特别,或灰或白,带着孔窍,就好似是被仙法定住,化成石头的云。
女孩们敬畏地看着这座亭子,知道那里是贵人要降临的地方。
这一次,没等多久,也无旌旗华盖,远远来了一队人。
走在最前头的就只两人,除了女孩们认识的陈夫人,还有一名身穿圆领袍的妇人,眉飞入鬓,英气十足。
这妇人,面上看去要比陈夫人大不少,好在一身利落的打扮,冲淡了岁月的痕迹,反是添了份别样的魅力。
“两位夫人万福,小奴们都到了,老奴这就让她们请安。”
王阿监上前行礼,女孩们心中疑惑,不是说三位夫人吗?怎么就只来了两位?
疑问归疑问,然则这些女孩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包括好奇心最盛的刘五儿。
似是感应到了疑惑,圆领袍妇人亲切笑道,“王阿监辛苦了,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不来了,只我和阿柔在此,让孩子们不必拘束。”
在王阿监口里,女孩们是“小奴”,在圆领袍夫人口里,女孩们是“孩子”,这些女孩到底还是孩子,听在耳里,心里松动开了,有些刚要抬头,王阿监的训话又压了下来。
“夫人们慈悲,但你们也不可失礼,都站好了,跟着我拜!”
王阿监说罢走到女孩们前头,开始行礼,“曹夫人万福。”
“曹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之后,赵春娘和沈秋娘又是各自行礼,在一片寂静中,各人归位,直到琵琶声响起。
第一次在贵人面前献舞,女孩们不免紧张,反是刘五儿没什么顾虑,因为她个子小,视线高不过那座石云台,眼里就只有在她斜前方领唱领舞的沈秋娘。
歌声回环两遍,最后一句歌词,刘五儿踮着脚尖,高高兴兴转身迎向众人归队,就在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时,刘五儿的裙摆忽而被什么拽住了,紧接着,背后一撞,她顿时一个不稳,狼狈扑倒在地……
闯祸了!
刘五儿抬头,惊恐地看着王阿监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想要忍下害怕,却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刘五儿!”
“阿监且慢。”
王阿监的呵斥,同另一个声音先后响起。
阻止王阿监的不是夫人们,而是一名年约十五六的少女。
这少女亦是穿着圆领袍,只不过是元娇奴口中的杂色公服。
王阿监赶紧回身迎上,“常清娘子,曹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另一边,沈秋娘赶紧将刘五儿拉起,悄声道,“别哭了,曹夫人好着呢,不会为难你的,但你再哭下去,就是失仪了。”
沈秋娘声音不大,却还是教附近人听得一清二楚,那名被唤作常清的少女也顿了顿。
“阿监,夫人让我带她上去。”常清说着走到刘五儿跟前,“秋小娘子说得没错,你摔跤没人怪你,但你再继续哭闹,就是另一回事了。”
常清说罢蹲下,给刘五儿掖好裙子,然后牵着她,往那朵石云走去。
视线一步步抬高,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刘五儿全然停止了抽泣,心底难以明了这种感觉。
“你叫刘五儿?”
亭中的曹夫人很是自然地拉过了刘五儿,顺势将她抱到腿上。
刘五儿愣住了,边上陈夫人看了眼,终究没说什么。
直觉这不是好事,刘五儿挣扎了下,曹夫人却笑道,“没事没事,你这孩子,一头枯草样的黄发,到是让我想起妙虚小的时候。”
陈夫人终是淡淡开了口,“姐姐说笑呢,大郡主不是前日才来看望过姐姐吗?”
听懂了这位曹夫人是拿自己比大郡主,刘五儿又是不安,在曹夫人怀里扭了扭,“五儿错了。”
曹夫人伸手给刘五儿抹了把眼泪,“不过是摔了下,能有什么错?也是你这裙子太长,叫人踩了去,五儿没有错。”
刘五儿惊讶抬头,看着曹夫人,忽而觉着眼前之人,比陈夫人更像庙里供的神仙娘娘,好在她脑子里早已生了根弦,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胡乱喊人。
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曹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了旧事。
“五儿啊,我知道你,听说你刚进来时,管陈夫人叫娘娘,这是为何呀?”
“五儿……五儿错了……”
边上常清接口道,“夫人问话,照实答便是。”
“五儿……回夫人……”刘五儿拼命转动着小脑瓜,回忆着王阿监教的礼仪,“陈夫人像……像城隍庙里的神仙娘娘。”
“哈。”曹夫人搂着刘五儿笑起来,“阿柔,我说什么来着,人人都道你是神仙般的人物,你看,如今连小孩子也这么说,小孩子总不会骗人吧?”
“姐姐莫要取笑子柔,这孩子终究是殿前失仪,该让阿监罚的,还是得让阿监罚。”
陈子柔说话如同她的名字,又轻又柔,偏内中蕴着分量,于是曹夫人收起笑容,“阿柔说得是,我自以为好心,却怕是给这孩子罪受,常清,去叫春小娘子、秋小娘子上来。”
一声吩咐,常清又下去领了赵春娘和沈秋娘上来。
在下头,听不清上头说什么,于是,行礼过后,沈秋娘颇有些心直口快地急着求情,“夫人莫怪,五儿还小,做不好手工活,裙子没改好才出了岔子。”
“你这妮子,我还没发落呢,急什么,话说回来,林阿保是阿柔选过去的,怎会这般粗心?”
曹夫人边说边翻起刘五儿的裙摆,随即同陈子柔撞了个眼神,刘五儿不明所以,只觉周围气氛一沉。
“我看这孩子在嘉禾院是待不住了,春娘——你怎么看?”
“回夫人,方才是秋娘多嘴,刘五儿纵然是个好苗子,但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一切但凭夫人作主。”
“你这性子,就是太过拘谨,罢了,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好,那我就作主了,这孩子就送去蓬莱院,好好教,好好养。”
曹夫人说着又摸上刘五儿那头毛毛的黄发,似是触动了什么心事,“好好养就没事,会长好的,会长好的……五儿,要不你也喊我一声娘娘来听听?”
“姐姐。”陈子柔侧脸唤了声,“姐姐既让她入蓬莱院,不如给她换个名字,这样才比较好。”
刘五儿抿紧嘴,隐隐有些明白,陈子柔这是在阻止曹夫人。
曹夫人回神,叹了口气,“是啊,是我考虑不周了,别看这孩子眼下柴得很,其实骨相不错,就像是一块璞玉,好好打磨自然成器,我看就叫玉娘吧。”
转眼间换了名字,去了蓬莱院,刘五儿脑袋发懵,也不知如何应对。
“刘玉娘,还不快谢过夫人。”常清在边上忙不迭提醒道。
对上沈秋娘肯定的目光,刘五儿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刘……玉娘……谢夫人。”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常清又纠正了一遍。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
“好了好了,这些礼数慢慢学,去吧,和你春娘姐姐、秋娘姐姐一道。”
曹夫人抱下刘玉娘,沈秋娘赶紧将她拉到边上,再度行礼。
那一刻,新名字好像是仙法,让刘玉娘总觉着眼前变得不同了。
那是薄雾彻底消散之后的太液池,从水波到草木,从衣衫到容颜,一切一切,鲜亮如新。
因果报应
“春娘姐……对不起……”
珠镜殿外梧桐树下,刘玉娘声音细的几乎要断掉。
赵春娘出着神,似没听到的样子,但很快又长长叹了口气。
“春娘姐……”
“玉娘,你知不知道,蓬莱院里,除了盈盈她们,都受罚了。”
刘玉娘愧疚的是欺瞒,却未曾想赵春娘好似在怪她拖累众人,再想起方才元娇奴说自己摘得干净,未免有些不服,“若不是她们闹起来……”
“是,她们闹是她们的,那你呢?”
“我……我只是对不起春娘姐,没有对不起旁人……”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常清替你说话被曹夫人冷落,秋娘冒险给我传信说元娇奴寻你麻烦……,你不是说要当搊弹家吗?想留在蓬莱院当教习吗?为何改了主意也不同我说?”
“秋娘姐进宫了?”
刘玉娘这才意识到,赵春娘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应是沈秋娘随孟春晓入宫,得知元娇奴要寻自己麻烦,才冒险告知了赵春娘。
赵春娘撇过头,没理会。
“春娘姐……我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知道是自己错了,可刘玉娘又有些恨,为何赵春娘不早些告诉自己,如此,自己就不会打石敬儒的主意。
“罢了,也怪你春娘姐没本事,不能肯定这桩事办不办得成,所以没同你说,我气你瞒我,又何尝不是气自己无能为力。”
刘玉娘心里霎时穿了个洞,她为自己方才的恨意感到羞愧,甚至有些无颜面对赵春娘,当下侧过身去抹泪。
赵春娘的声音亦有些哽咽,“你秋娘姐让我好好同你说,结果我还是忍不住……玉娘,你知道吗,从今往后我都够不着管不着你了,你是我和秋娘看着长大的,我们实在不愿听到你有任何不好,想来你也清楚,眼前你就只剩曹夫人这条路,在这个宫里,太有主张不是好事,一件很小的事,都会牵扯好几个人,姐姐希望你能记住这点,你的事不止是你的事,同样,别人的事也会牵扯到你,这些东西,你入宫第一天就应该感受到了。”
赵春娘的话都在理,刘玉娘却有些无法接受,倘若能选择与谁牵连,便是出了事,丢了命,至少没有悔恨,可如今这般全叫人左右着,她又如何甘心。
这么想着,刘玉娘口上还是道,“春娘姐……玉娘知道……你是为我好……”
“罢了,姐妹一场,姐姐便再嘱咐你两句,有曹夫人在,你不必怕王妃,王妃本也不是什么厉害人,就是性子软,才叫几个刁奴拿捏住,好在还有伊孺人,方才你也看到了,想必是伊孺人有所察觉,才派七宝过来,往后,只要你安分着,曹夫人和伊孺人都会保你。”
刘玉娘点点头,分明知道是良言,却有些听不下去。
“还有一事,安金姝这个人……你需小心,她同大王有血海深仇。”
刘玉娘吃了一惊,但见赵春娘神色复杂,似乎是一个很长很曲折的故事,偏眼下也没多的时间细细道来。
看了眼在远处频频张望的邓阿监,赵春娘伸手拍了拍刘玉娘的肩,眼里尽是落寞,风乍起,才清扫过的花径,又是枯叶残花坠地,像是人心上的烦恼,零落不完,除之不尽。
“玉娘子来了?先坐会儿。”
当天下午,刘玉娘就被送去了大角观西北面一处花苑,花苑里燃着不知名的香,刘玉娘站在垂花门下,不敢往里去,深怕自己的味道冲人。
安金姝正栽着一株桂苗,从背后看去,到像是在拔树。
见刘玉娘拘谨,安金姝将树苗摆好,交给边上两名女道后,去石泉边洗了把手,走到刘玉娘跟前,突然将她双手拉住,“玉娘子生气了?”
刘玉娘摇头想挣开,才发觉安金姝力道奇大,手掌温凉如玉,似乎还有茧子。
“玉娘子莫要怪邓阿监,若非如此,也不好同夫人交待。”
“玉娘知道,安师是为我好,也是玉娘该罚,更何况都没罚满七日。”
刘玉娘回着话,一路被安金姝拉到软榻前,按着坐下。
“哦,不是为了这个生气,那就是因为邓阿监没帮你出头?你别看她那般泼皮还是个阿监,可在那些人面前却不顶事,这不,她怕出事,才来我这儿报信,我便提前出关了。”
“安师……我真的谁也没怪……”
“是吗?”安金姝俯身端详着,“是你说的,我是神医,看看你的脸,两颧发红,里头还裹着青气,伤心、生气、委屈……”
刘玉娘惊讶极了,抬头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笑眼,一时分不清真假。
“好了,逗你呢,你看你,眼睛红着,一看就是哭过了,可是被你春娘姐训了?”
提起赵春娘,刘玉娘心头起了一丝警惕,“回安师,春娘姐没有训我,只是担心我。”
“哎呀,那我可真是枉作小人。”安金姝直起腰,转身就走。
刘玉娘慌了,站起身来,“安师,对不起……”
安金姝停住脚步,回头笑道,“几日的功夫,玉娘子到是同我生分了,也罢,我知玉娘子此时心里必然乱得很,我且给玉娘子煮杯香茗,那一罐子天香茉莉,就等着玉娘子来了才启封。”
之后,刘玉娘呆呆坐在软榻上,看着安金姝忙进忙出,还时不时同女道们说笑两句,刘玉娘越看越觉不可思议,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背着血海深仇,会不会是赵春娘搞错了?可若赵春娘没搞错,这样的安金姝岂非可怕?
“小心烫着。”
玉盏就着银托递到刘玉娘跟前,花香好似一阵清新山雨,冲刷去了那若有若无萦绕在鼻端的臭味,刘玉娘伸手接过道谢,又没了话语。
安金姝兀自玩着杯盏,很是自得其乐,“玉娘子这是身心俱疲累着了,水已烧上,待会沐浴过后,先好生歇上两日再说。”
安金姝不急着问,刘玉娘反是有些着急,“安师……接下来可要我做些什么?”
安金姝笑着扫视花苑,“你且看看我这里能做什么?念经种花、清供盆景,这些个,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法事呢,我偶尔跟着做做,毕竟我只是个小经师。”
见刘玉娘疑惑,安金姝又解释道,“小经师就是接引弟子入门的,负责讲些粗浅的道法佛理,清规戒律,对了,我还会医术,可这也不是一两日能学的,要说学医,那可比玉娘子前两日做的活还要糟……罢了,不多说了,免得又惹玉娘子想起不痛快事。”
刘玉娘聚精会神听着,安金姝的话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亲切又神秘,且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新鲜,刘玉娘忽而觉着自己刚才的猜测或许是错的,或许这世上真有神仙修道……
“怎么了,玉娘子有什么想问的?我脸上可没字,你这样盯着我看是看不出来的。”
“我……抱歉,我是想问安师,道观里也学佛法吗?”
“学,别看人前吵得热闹,背地里都相互学着呢,尤其是那《太上感应篇》,如今禅门佛寺,都用这个来讲因果报应。”
“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吗?”
安金姝啜着香茶,笑看刘玉娘不答话,就在刘玉娘被看得七上八下,微微张口之际,安金姝才悠悠道,“玉娘子,你信天上有神仙管着人吗?”
“我……”刘玉娘被问住了,若说信,为何元娇奴活得风风光光的?若说不信,可冥冥中似乎又有许多无法掌控的东西,就好比她来到晋阳宫。
“那就是不信了。”
安金姝放下茶盏,轻轻一记金石脆响,好似敲在了刘玉娘脑子里那根弦上。
“玉娘不懂这些,不敢妄言……”
“怎么说呢……”安金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玉娘子这般不信的,可能才是大智慧的人,凡夫俗子信神仙,不过是为求庇佑,可我看玉娘子心里头是亮堂的,这些木雕泥塑,祖宗牌位,根本庇佑不了任何人。”
安金姝这话,对刘玉娘来说,可谓惊世骇俗。
见刘玉娘惶恐,安金姝又笑起来,“吓着了?还想听下去吗?”
刘玉娘踌躇着点了点头,她心里实在有太多太多打不开的结,安金姝的话听着像是能打开这些结,更何况,安金姝若真有问题,曹夫人如何会让她当小经师,又如何会把自己交给她?
“看来玉娘子不仅有大智慧,还有大无畏,凡人听这话,光是想着天上神仙会不会来惩罚自己,就已经吓破胆了。”
“安师,天上真的有神仙佛祖吗?”
看着安金姝笃定自在的样子,刘玉娘不禁放下拘束,大胆询问起来。
安金姝朝天看了眼,深秋季节,天色分外澄澈碧蓝。
“玉娘子问的这个,在佛学中,叫做遮法,遮法就如这个‘遮’字,将东西盖起来,不肯定,不否认,不讨论,没有答案,所以,这世上有没有神仙佛祖,安金姝没法回答你,只能告诉你,这个问题于你而言,没有意义,没有用处,更不能解你心中所惑。”
“那因果报应呢?”
“这个自然是有的,我们素日里都活在因果报应循环中,最寻常的,人不吃饭不喝水就会死,不吃饭不喝水是因,死是果,这些常因常果皆是常理,不难理解,难就难在那些非常之事,非常因果。”
刘玉娘听得入迷,频频点头,最后更是重重点了下头,她不是忘了赵春娘的告诫,而是实在听不出安金姝这些话有什么问题。
安金姝起身,没有急着回答,走到方才栽树的地方,拾起一个小袋子走回来,打开放在刘玉娘面前,刘玉娘看去,是不知名的种子。
安金姝指着这些种子道,“这是蜀葵种子,这些种子就是因,种子种下去,若能发芽、开花、结果就是有了‘回报’,蜀葵种子开蜀葵的花,结蜀葵的果,种什么得什么就是报应,发芽开花是花报,结果是果报,根里能再发出来的,叫做余根,一般的经师法师,专讲果报,却不提花报余根,更不会讲,有些种子种下去根本长不出来,也就没什么报应了。”
贵人选妾
“呸呸呸,青天白日的,休说这等不吉利话。”
曹青娥口上埋怨着,面上已然松动许多。
“这个赵春娘,我看她到不像是搊弹家,改明我就同王宫正说道说道,升她做司正算了。”
刘玉娘闻言,对上曹青娥的笑眼,也跟着轻笑出声,她知道曹青娥彻底打消了疑虑。
“夫人别这么说,蓬莱院离不开春娘姐姐的。”
“说得也是,好了,这个月你在蓬莱院闭门思过,哪也不准去,知道吗?”
“喏,谨遵夫人教令。”
走出房门,见外头三位姐妹和常清一道看着自己,刘玉娘心头一暖,快步迎了上去,将曹青娥的“惩罚”说了说。
赵春娘淡淡道,“你罚了,勒勒自然也得罚。”
“罚罚罚,是我错了,一同闭门思过。”
出乎意料,齐勒勒居然没有反驳,嬉皮笑脸应承着,赵春娘横了她一眼,又对刘玉娘道,“同你常清姐姐道个别吧。”
刘玉娘乖巧,自是领会赵春娘的意思,当下行礼,“常清姐姐万福,多谢姐姐。”
常清摆摆手,“好了,以后行事谨慎点,这阵子贵人们来往多,万不可鲁莽。”
之后,前脚回到院里,后脚曹青娥又差人送药,给刘玉娘敷眼。
齐勒勒假意酸道,“啧啧,玉娘,你这还叫闭门思过?我看啊明天就该送补汤了,坐月子也不过如此。”
沈秋娘听这话不对味,搡了下齐勒勒。
“齐勒勒,你还能不能着调了?这等话也敢乱说。”
齐勒勒连忙打上自己的嘴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就是从前外教坊的姐妹嫁人了,我忍不住感慨两句。”
赵春娘摇了摇头,“你啊,这么想嫁人,回头去少阳院倒是可以带上你。”
“哎——我可不去!”提及少阳院,齐勒勒十分抗拒,“我一唱伶戏出身的,还是别给蓬莱院丢人了,别捎上我,千万别捎上我。”
“这可由不得你,等尚仪局拟名单吧。”
次日,曹青娥果然又送来了东西,却不是齐勒勒口中的补汤,而是一纸新抄的乐谱,犹然散着墨香。
“什么歌啊?”
齐勒勒只认得上头的工尺谱,字是一个都看不懂。
刘玉娘未曾开口,又哽咽了,赵春娘替她答道,“是温飞卿的《苦楝花》。”
齐勒勒不认得温飞卿是谁,却也知道这是曹青娥特意送来宽慰刘玉娘的,于是安慰道,“玉娘,别伤心了,看夫人还特意叫人做了诗。”
沈秋娘“噗嗤”笑出声,“人家温飞卿,懿宗朝就作古了。”
“哎?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也不认字吗?”
“是,我不认字,可我长记性,咱们弹的花间曲,就是根据这位大才子诗作谱曲的。”
赵春娘则看向刘玉娘,缓缓道,“说来也巧,温飞卿是太原人士,我们太原大小教坊却不曾存齐他的词谱,这么短的曲子,怕是长安宫里的旧藏,应是三郎君昔时带回来的。”
赵春娘话里有话,不过这次就连齐勒勒也听明白了,这里头隐着层歉意。
就在刘玉娘进宫那年,十一岁的李存勖被派往长安做质子,之后便带回了许多赏赐,其中就有长安乐府大量曲谱,长安被朱全忠拆成废墟后,少阳院所藏曲谱,恐怕是天下间最多的。
“玉娘,姐姐陪你弹吧?”
刘玉娘摇头,“还在为先帝服孝呢,就让我一个人为紫儿姐姐吹一曲吧。”
见刘玉娘坚持,其余三人也不勉强,暮色渐浓,刘玉娘拿了个小埙,在院里一株苦楝树下小声吹着,月辉共紫羽飞舞,每一片都染成了银紫色,细碎又纯洁,刘玉娘心底默默祷告着,可转眼又有些心灰,她不明白,若世上真有神仙,为何死的是范紫奴,而不是元娇奴?
埙声幽幽,无人作答。
“什么?我也要去?我去什么呀?不去不去!我、我还在闭门思过呢!”
愁了一夜,第二日醒来,蓬莱院再度开了锅。
尚仪局名单下来了,点了十来名女乐,皆是十七岁以上的,齐勒勒也在其中,知道这消息,就属她嚷得最响。
沈秋娘一把拉过她,“你们瞧瞧,把她美的,好像去了就能选上似的。”
女乐们轰然笑了两声,很快又安静下来,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勉强。
宫里的事就是如此,要么密不透风,要么传得上下皆知,一夜间,贵人们选妾,以及范紫奴被虐死的消息,似斜风细雨,沾湿了女乐们的心头。
赵春娘见状站出来道,“好了,如秋娘所言,去了未必会选上,就算选上了,也是主母们挑的,和赏赐过去是不同的,这次贺宴,谁要是故意推辞,故意丢丑,且先别说后头的事,眼前就是灾祸,知道吗?”
女乐们谁也不答话,互相看着,哭丧着脸。
“我和林阿监也会去,留在院里的人就好生待着,各安其事。”
见众人不应声,赵春娘干脆下了命令。
此后几日,被选中的女乐渐渐接受了现实,彼此宽慰着说,若是被大郡主、夏夫人选上到也是个去处,尤其是大郡主,据说孟知祥不好女色,大郡主选妾,纯粹是为了绵延孟家子嗣,至于大郎君李嗣源,传闻侍妾众多,想来夏夫人是个开明的主母。
唯有孟春晓……众人只盼着这位孟夫人醋劲大发,谁都不挑。
到了芳辰贺日,宫正署临时调了两名阿监接管蓬莱院。
戌时一刻,听着蓬莱院大门从外头落锁,刘玉娘不知怎地,突然不安起来。
元娇奴害自己不成,多半不甘,这次她会不会对自己身边人下手?
怀疑如夜色般扩散,刘玉娘一人在屋里怎么也睡不着,偏蓬莱院乐器众多,严禁灯火,刘玉娘只得在夜中抱着自己,等待着,等待着……
约莫子夜,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刘玉娘不假思索,跌跌撞撞开了门,向大院跑去。
大门重新开启,院里灯火通明,好似过元宵,对面西小院也有女乐跑出来,看来,不安的不止是刘玉娘。
回来的女乐俱是面色不佳,齐勒勒脸上还挂着泪珠,刘玉娘不禁着急,抓着一脸镇定的沈秋娘问,“秋娘姐怎么了?”
沈秋娘笑道,“干嘛干嘛,这是要给我出殡呐?我是被选上,不是被吃了。”
齐勒勒忽而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刘玉娘呆住了,“秋娘姐……莫非……莫非孟夫人……”
“行了,都什么样子?”赵春娘打断了刘玉娘的话,“阿监们还在呢,你们这是让她们往上说好,还是不往上说好?”
林阿监笑着接口,“大喜的事,你们可别因那些风言风语给秋娘惹祸。”
林阿监说着执起沈秋娘的手在灯火下照着,“瞧见没?上等的金镶玉,孟夫人亲自从手上褪下来,给秋娘戴上的,不同人不同命,秋娘的性子,这院里哪个不喜欢,孟夫人也是一样的,好了,都回自己屋里,有什么明日再说。”
是元娇奴害的吗?
刘玉娘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沈秋娘和自己同屋,却非是自己的女伴,元娇奴害她有什么好处?
再看齐勒勒的神色,似乎总有什么事,可沈秋娘和赵春娘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到底怎么了?
夜中,被齐勒勒小声啜泣弄得有点烦了,沈秋娘丢来个软枕,“齐勒勒,够了啊,我还没死呢,你我当初不认字,不就为留条出路吗?你如今这样是为我愁,还是咒我?”
“谁咒你了。”齐勒勒坐起身,“原先是大郡主挑上你的,结果我看那元娇奴在孟夫人耳边嘀咕了两句……”
“胡说什么呢,大郡主压根就没开口,你怎知她挑上我了?是,我唱歌时,大娘子们是多看了我几眼,那你呢?你跟伶戏班子搭《李娃传》,全场都看着你呢!”
“你不懂,我——我是好心……”
“勒勒,你过来,秋娘,你过去。”
赵春娘打断两人,并让两人调换床位,沈秋娘难得赌气起来,“我也奇了怪了,孟夫人明明对我那么好,我出去时,也会以曹夫人养女身份出去,怎么在你们眼里就……就好像非死不可了?我不过去!”
“我也不过去,睡觉!”
齐勒勒干脆地收了声,刘玉娘不敢多问,只好伸手默默给齐勒勒擦眼泪。
天亮以后,突然没人提起昨晚那茬了,不久尚仪局来了调令,要昨日被选中的女乐们,收拾妥当行囊,今日就入住掖庭冰轮院待选。
命令来得又急又快,几乎不给人话别的余地,赵春娘把齐勒勒单独叫了去,刘玉娘小心瞅着沈秋娘,但见沈秋娘除了生气,面上并无忧虑,心里暗道,大约真是自己想多了。
“玉娘,是不是担心我?”
将包袱打了个结,沈秋娘突然对上刘玉娘。
“秋娘姐……我……我是有点担心,那个元娇奴确实不太好。”
“她不是好人,我又不跟她过,玉娘,其实我想过了,跟着孟夫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得出来,这个人只要顺着她,一切都好商量,你那个紫儿姐姐……性子如何?”
“紫儿姐姐……人很好,和勒勒姐一样,是个热心肠,就是性子有些闷。”
“这就是了,林阿监说得对,不同人,不同命。”沈秋娘走过来拉住刘玉娘的手,“我猜你紫儿姐姐就是那种心里有想法,偏又不硬气的,我知道众姐妹好心,可我沈秋娘就是个没主张的,所以顺着谁都成,你看我在蓬莱院,不都是听你春娘姐姐的?”
“这倒是……”
“好了,我悄悄同你说桩事吧。”
暗潮涌动
“这次选妾……实则是在敲打王妃。”
说这话时,沈秋娘四下看了看,她声音已是极小,却依旧担心被旁人听去。
刘玉娘垂下头,立时明白了大半。
李存勖成婚极早,身边的王妃和孺人却至今无所出。
成婚早是因为李存勖当过质子,在刘银屏、曹青娥坚持下,李存勖回晋阳没多久就与韩无量成了亲,只是一直没圆房,原是打算等到韩无量年满十六再说,谁知这一拖竟拖坏了。
李存勖和韩无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敢传,只李存勖今年都二十一了,还不曾有子嗣,宫里上下多多少少都有些知觉,恐怕这位三郎君是不中意王妃的。
“王妃……王妃身边还有白媵人……”
刘玉娘嗫嚅着开口,心忽而跳得厉害。
“那也是王妃的人,玉娘,旁的我就不多说了,三郎君常年随大王出征,这一次选出来,怕是要随军伺候的,否则不会上蓬莱院挑。”
听到“随军伺候”,刘玉娘只觉面上发紧,血液一下子沉到了脚底。
在女乐们看来,只有风声营里的风声贱人才会随军,可谓是贱人中的贱人。
见刘玉娘紧张,沈秋娘又安抚道,“跟了三郎君倒也是福气,这事和风声营无关,只是战场危险,我知道,夫人们是疼你的,有事多和春娘商量,姐妹一场她会帮你。”
“多谢秋娘姐姐提点。”
沈秋娘摇摇头,又给刘玉娘理了理鬓发,“这次春娘怕是要怪我多嘴了,可齐勒勒就是个没谱的,又有元娇奴这档子人在,姐姐还是希望你心中有数,谨慎行事。”
刘玉娘拼命点头,说不出话来,她本还想细问昨夜发生之事,毕竟齐勒勒的样子有些反常,但此刻,她自己心也乱了,实在没气力关心别的。
说到底,刘玉娘是不愿同晋王一脉扯上关系的,毕竟那个血色惨夜,多少年了,她都不曾忘记,好似一团永远散不去的乌云。
说起来,刘玉娘还未曾见过李存勖,只远远看过几次李克用。
这位大王鼻下有着藤条般横斜的胡须,罩着一只眼,脸上虬结的肌肉,似破土而出的树根,也难怪晋王三小君不争宠。
这一刻,刘玉娘不免有些埋怨韩无量和伊曼殊,太液池畔献乐时,有见过这两位,分明都是绝色美人,怎就抓不住李存勖的心?
这些年来,自己学得这般卖力,不就是想能够成为赵春娘这样的搊弹家?
当初元娇奴说蓬莱院里都是贱人,来了以后,刘玉娘才知道,搊弹家是良籍,不仅如此,熬个几年,若无大错,还能封品流,当教习,说句俗话,就是可以当官,怎么也比当个侍妾好。
最终,一片愁云惨淡里,众人送走了沈秋娘和另外两名女乐。
此后,刘玉娘心里翻来覆去了两日,正盘算着如何同赵春娘开口,却又发现齐勒勒愈发反常,练功时突然拼起狠劲,恨不得将身子拉断。
“勒勒姐,你这样会伤着的。”
“伤着最好,我就是要伤着!别烦我!”
好意关心,齐勒勒却莫名发了脾气,刘玉娘还想多问,忽觉身子一坠,一种从所未有的古怪感觉袭来……
她来信了。
初见那摊殷红,刘玉娘脑子里似烟花炸裂,惊恐又晕眩,虽然赵春娘有同她略略说过,所谓月信就是每月出点血,真见着时,刘玉娘才发觉,她竟不知如何处理。
“春娘姐……我……我好像来信了。”
当她寻到赵春娘,小声委屈时,赵春娘难得笑了,“别怕,我们玉小娘子长大了,以后就是玉娘子了。”
同刘玉娘交代过如何处理后,赵春娘忽又敛住笑容,“玉娘,记住,以后愈发要和男子保持距离,宫里的内侍也不可亲近,知道吗?”
“是不是会怀孕?”
男女之事,向来是宫中大忌,除非是送去冰轮院待选,否则永远不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宫里会教的,只有“不准离开自己的女伴”、“和男子保持距离”、“笑不露齿”等等这类规矩,有些厉害的阿监,但凡看到自己管的宫人同内侍笑着说话,会直接一笞条打上来。
“这个齐勒勒,又胡说,以后不许说这等话,只要守着规矩,同男子保持距离,就不会有那等祸事。”
“嗯。”
刘玉娘很困惑,却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小声应了,清理过后,按吩咐上榻歇着。
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这一夜刘玉娘被魇住了两三次,折腾了小半夜,全赖赵春娘照顾着,有次睁眼,只见齐勒勒在赵春娘身后,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似笑非笑,令人毛骨悚然,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
宴会那天,是不是还发生其他事?
“勒勒,要不你去我床上睡。”赵春娘转身嘱咐了句,浑然不觉异样。
齐勒勒耸了耸肩,去了另一张床榻。
怕再度梦魇,刘玉娘也不敢睡了,眯缝着眼,看着赵春娘在她身边慢慢睡去,独自憋着一肚子疑问。
谁知再睁眼,白光刺目,屋里只剩她一人,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没有梦魇的懒觉,刘玉娘有些舍不得起床,正在被窝里挣扎着,猛然间,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宁静。
“啊——不要!不要抓我!我是被人害的!没有……我没有怀孕!你们看,你们看我来信了,我来信了!”
听出是齐勒勒的声音,刘玉娘猛然起身,又觉得哪里不对,这才发现自己的月信带子不见了,当下她又羞又愧,只能拥着被子,听外面闹腾。
很快齐勒勒只剩下呜咽声,似被人绑住了嘴,刘玉娘心揪了起来,直觉告诉她,宴席那晚,定然出了大事。
不久之后,赵春娘沉着脸推门进来,替刘玉娘拿了新的月信带,又把脏了的床褥卷起来,放到屏风后边,才同刘玉娘道,“玉娘,你且好生休息,夫人听说你不适,派人来看看。”
“春娘姐……”
话语在赵春娘凝重的目光中,咽了下去。
奚官局的医官如同幽灵般飘了进来,好在这次是一名女医,女医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冠。
那女冠杏色道袍,乌木莲冠,装扮很是简朴,却不知怎地,反是衬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十分妩媚,她眼角微微漾起的细纹,比夏小如的舞姿还妖娆。
“脉滑微数,是来信的脉象,其余无碍,小医学浅,还请安师再替小医把把关。”
被呼作“安师”的女冠,行了一礼,不知为何,刘玉娘总觉得这位安师的动作轻飘飘的,似一根羽毛在人心上挠,和她以往见过的女冠,不大一样。
“玉娘子万福,大角观安金姝给玉娘子请脉。”
“有劳了……”
安金姝知礼又亲切,可这般情形下,刘玉娘实在无法应答自如。
把了阵脉,安金姝摇头,“玉娘子思虑太重,还有些病根在,不是大问题,但积着总不是事,需好生调养。”
赵春娘在旁恭敬道,“还请安师开方。”
“不急,你看她这舌苔,脾胃不疏,服药也进不去几分,且煮些萝卜肉汤,熬烂了--当然,春娘子不必担心,此事我会同曹夫人说。”
“那就多谢安师了。”
“分内之事,蓬莱院突遭变故,春娘子想必忙得很,安金姝就不打扰了。”
刘玉娘心又突突跳起,目光死死盯着赵春娘,赵春娘从容送走医官和安金姝后,回到榻前叹了口气,“玉娘,这事……你就不必多问了,勒勒出了点事,夫人安排她去竹篁院休养了。”
刘玉娘喉头发苦,沙哑着问,“勒勒姐……还会回来吗?”
赵春娘垂眼,避开视线,“一切皆由夫人处置,不可多问。”
刘玉娘缓缓转头,看着短短几日空下去的房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过了第一次月信,刘玉娘也渐渐听到一些关于齐勒勒的传闻,说是齐勒勒在外教坊时就有个要好的师弟,这次进掖庭教习馆的伶戏班子中,就有她那个青梅竹马的师弟。
“这个齐勒勒,胆真够大的,听说趁着宴席上人多眼杂,在更衣处,就和她师弟好上了。”
“咦,脏死了!”
“可不是,也亏她做得出,不要脸。”
“外教坊的嘛,还是唱伶戏的,比风声营里那些好不了多少。”
“更衣处也是有看守的,怎么进去的?”
“要不怎么说他们戏子下贱呢?那日唱的是《李娃传》,这师弟扮李娃,齐勒勒扮奴婢……”
“天呀,你是说男扮女装?”
“那也不对,进去这么久……就没人怀疑?他们到底怎么弄的?”
“你这小奴,皮痒了不是,这也是你能打听的?再说了,你以为这事要多久?”
墙外窃笑声起,而后渐渐远去。
这是蓬莱院最北面的小院,一处堆柴堆杂物的地方,墙外就是一道夹巷,出入晋阳宫的粗使宫婢们就在这些夹巷里穿梭,顺着夹巷两边低矮的小门,出入各处,干着最脏的活。
这地方墙虽厚,但只要爬上柴垛高处,就能听见外头谈话,这是齐勒勒告诉刘玉娘的。
别的女乐都嫌这里灰尘多,唯是齐勒勒每每乐此不疲地溜进来,偷听这些粗使宫婢谈话。
只没想到,有一天刘玉娘会从这些人口中听到齐勒勒的事,还是如此不堪。
所谓更衣处,就是如厕的地方,齐勒勒当真会如此作践吗?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教习馆后院那个尖嗓子女音,恐怕就是齐勒勒的师弟,正常女子哪会故意捏着嗓子说话……
“玉娘。”
“吱呀”一声门响,赵春娘站在院门口,看着高高坐在上方的刘玉娘,皱了皱眉。
“玉娘,跟我回去,一会儿少阳院里的白媵人要来。”
刘玉娘惊了下,裙子随风摆荡,好似要跌下去,她没有起身,远远看着赵春娘,“春娘姐姐……我想当搊弹家,不想去少阳院。”
说者无心
“说起来,石家大郎也是个命苦的。”
见刘玉娘疑虑尚未打消,安金姝絮絮叨叨说起了石敬儒。
“玉娘子说的这事,金姝多少知道些,三叔父确实有这么层心思,故而才让我带着石家大郎入宫,原本呢,石家大郎订过一门亲事,偏那家小娘子身子弱,拖磨了几年,还是在一场春疫中走了,事情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一则石家世代为官,还是有门第的,不可娶太差的,二则石家大郎是养子,大家闺秀嫁他是委屈了,三则他妻子未过门就走了,外头都传他克妻,需娶个命格贱的,那些小家碧玉能攀上比他好的,自也不愿意嫁,到最后,便只能把主意打到宫里来,三位夫人也是默许的,前阵子还说,若石家大郎能娶上,便赐他宅子,免得在叔叔家尴尬。”
众人口中的“三郎君”到了安金姝口中变作了“三叔父”,这安金姝分明双十年华,怎会和李存勖是叔侄辈?
心里有疑惑,刘玉娘也不敢问,只同安金姝道,“多谢安师告知,是玉娘胡思乱想,让安师见笑了。”
“我猜,蓬莱院里应是无人想嫁,因此才推你出去,不过玉娘子是曹夫人器重的,将来少不得封搊弹家,我想玉娘子只要不同她们扯掰,避开些就行,一切有夫人们做主呢,再则,石家大郎也是个知趣的,不会叫夫人们为难。”
听安金姝说得头头是道,又站自己这边,刘玉娘当下明白,安金姝多半是曹夫人的人,心里石头彻底落了下来。
黄昏时分,赵春娘回转来,她一早由内侍宫婢接出去,又是一群人送回,很是神秘。
到了屋里,赵春娘也不隐瞒,说是沈秋娘和那三名宫人下个月就要送出去,曹夫人特意恩准女乐们去冰轮院道别。
冰轮院,院如其名,淡雅素净,桐桂海棠,玉兰银杏,皆是笔直向上又不乏姿态的草木,院中一方白石搭成的池子,光是站在院里,就让人遐思那清幽夜色中,掬水玩月的情景。
再看沈秋娘和那两名女乐,在尚仪局调教下,多出了不少贵气,沈秋娘似也变得更持重了,待众人满满当当挤到屋里后,沈秋娘又故态复萌,同众人笑闹开,女乐们纷纷拿出自己的践行礼。
宫里买不到什么东西,刘玉娘私下塞了两锭纹银给沈秋娘,其余两名女乐,她只送了些平日不用的首饰。
“傻孩子,给我钱作什么?”
将刘玉娘拉到僻静处,沈秋娘埋怨着把纹银塞回去。
刘玉娘挣脱开,将手藏到背后,“秋娘姐,我不出宫,用不到。”
“怎么用不到?你如今年纪小,才觉用不到,以后人情往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拿回去,这可是一等一的好钱,外头已经很少看到了。”
“外头没钱吗?那秋娘姐更应该带着了。”
“外头不是没有钱……是恶钱太多……”沈秋娘一时有些头痛,不知怎么解释,“总之你记住,你这些钱,够穷苦人家吃两三年饼子了。”
刘玉娘拼命摇头,半真半假道,“那我岂非没东西送你了?秋娘姐若外头日子过得好,回头再加倍还我呗。”
“你这小妮子……”见刘玉娘坚持,沈秋娘只得收起来,“行吧,我先替你收着,等你以后知道穷了,再涨点利息给你。”
“秋娘姐最好了。”
“可别肉麻了,走吧,再同姐妹们说说话。”
见两人走回,有女乐嚷嚷道,“秋娘姐,你们悄悄话说完了没?”
“就是,有什么非躲着我们?该不会在说我们坏话吧?”
沈秋娘笑着应道,“是啊,就是说你们坏话,你们啊,可别趁我不在,欺负玉娘老实。”
“她还老实啊……”
冯溶溶拖长了音,很快被夏小如打断,“别说这些了,秋娘姐,我们方才商量了下,你再带着我们唱一首歌吧。”
“是啊是啊,秋娘姐领我们唱吧。”
众女乐纷纷应和,蓬莱院里哪个女乐没同沈秋娘学过歌,也早习惯了她来领唱。
“好,我唱。”沈秋娘说着走到院中,众女乐也笑着跟出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
开口第一句,就教气氛凝结,众人不愿意触碰的回忆,像是突然揭开的伤口,刺目难堪。
“怎么了……不喜欢这首?”
“没……没有啊,就唱这首。”
“对对对,就唱这首。”
无人敢提齐勒勒,沈秋娘偏是用这种方式提醒众人,几声琵琶奏响,赵春娘在边上无言地弹起曲乐。
依旧是齐勒勒的唱法,上半首用李义山的诗,下半首又换回俗词,唱到“昨朝今日事不同”这句,不知谁先哭了出来,女乐们声音皆控制不住颤抖起来,最后凄凄惨惨,抱着哭成一团。
沈秋娘叹气,“我也不是要惹姐妹们伤心,只这段时日在冰轮院学了许多,有几句知心话想要同你们说,你们可别嫌宫里规矩多,有些规矩虽不近人情,却也保护了你们,往后……千万别落单,哪怕就片刻的功夫,也可能招来灭顶之灾,蓬莱院是一体的,一个出了事,一群都不会好过,所以,闹归闹,千万记住咱们是姐妹,不要出格,不要让人有机可乘。”
想起齐勒勒的处境,刘玉娘也是哭得不能自已,赵春娘过来揽住她,她便伏在赵春娘怀里哭。
“哟,这么舍不得啊?”
一片啜泣声中,元娇奴的声音分外扎人。
刘玉娘抬头,愤怒地盯着大门口,偏元娇奴还勾起唇笑,“玉娘妹妹,怎么了?谁惹你了?”
赵春娘扯了下刘玉娘,“元夫人万福,让夫人见笑了,众姐妹确实舍不得。”
“哦,人之常情嘛,也没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到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可王妃怕出岔子,我不得不跑一趟来看看,搅扰诸位了。”
赵春娘看了众人一眼,“还不快给夫人行礼,都忘记礼数了吗?”
“别别别,可折煞我了。”
元娇奴伸手阻止着,众女乐还是行了礼,唯是刘玉娘杵着,在赵春娘拉扯下,忽而不管不顾道,“我们不只是伤心,也替勒勒姐担心。”
“刘玉娘,退下!”
赵春娘呵斥着推了一把,刘玉娘却紧紧盯着元娇奴,似要探到元娇奴心里去。
元娇奴也不畏惧,迎上视线,“其实呢……王妃让我过来看看,就是知道你们在此告别,想让我敲打两句,可我不忍心啊,因为我知道,齐勒勒就只是齐勒勒,不过看样子,好像还真有人不知道齐勒勒错在哪儿……”
元娇奴的脸色随着话音一点点往下沉,说到最后,忽又转为轻蔑,“不瞒你们说,那个贱人有身孕了,原本那晚所有去少阳院的女乐都要验身证清白,可王妃慈悲,不想闹得太过难堪,偏好像有人不领情……”
“元夫人,抱歉,玉娘不懂事,回去蓬莱院……当受重罚。”
“春娘子言重,不过你们蓬莱院的事,我也不好插手,该怎样就怎样,只你说玉娘不懂事,我可得说道说道,从前在掖庭,她最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如今在蓬莱院,她也不是最小的了,往后还有更小的进来,可不能带坏了旁人。”
“元夫人教训的是,此事春娘会如实禀报阿监。”
“也好,那就按规矩办吧,顺带告诉诸位一个喜讯,你们手里的活计不会白辛苦,王妃知道你们用功,七夕那天都有赏赐,还请诸位尽心,王妃也定不负诸位,我就不打扰了。”
元娇奴说罢,带着一群内侍宫人,转身而去。
回转蓬莱院,刘玉娘不仅当众罚跪,好脾气的林阿监,也拿出万年不用,积了灰的竹笞条狠狠抽了刘玉娘两下。
“啪啪”两声,当真如风雷响动,夏日衣衫薄,刘玉娘的衣服当即破了两道血口子,吓得女乐们直眨巴眼,最后听得林阿监下令回屋,顿作鸟兽散。
一个时辰后,将刘玉娘扶回屋里上药,刘玉娘见赵春娘冷着脸,心中不知怎么比挨罚还难受,刚才挨罚没掉的眼泪,此际落了下来。
“春娘姐……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我吗?是你自己。”见刘玉娘疼得直抽气,赵春娘话又不觉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和勒勒姐妹一场,难道我们就不是?你道旁人不清楚……这事有包庇?”
听赵春娘说得这般透彻,刘玉娘的心霎时绞得厉害,“春娘姐,我不只是伤心,也害怕,不知道是谁,那下次不就没个防范?”
“所以秋娘说了,规矩看似不近人情,却也保护了我们,守着规矩,再看你不顺眼的,也拿你没办法,勒勒这次错就错在以为搭戏就能落单,结果叫人钻了空子,这事你也休要怪元娇奴,她多巴结的人,寸步不离王妃、孟夫人才是正经的,哪有功夫害人。”
“是玉娘莽撞了……”
赵春娘苦笑,“罢了,谁年少时没点气性,你这苦还没完呢,不过蓬莱院罚了,回头白媵人就不好再为难。”
想到下个月就是七夕,刘玉娘也有些后怕起来。
“好了,别太担心,最多不过当众训两句,让你丢丑,不也如了你的愿?”
刘玉娘点点头,心下却又起了别的心思,这次到底是得罪了元娇奴,还不知在王妃跟前怎么说自己,将来这晋阳宫迟早是王妃管的,自己又能防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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