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秦音纪鸿洲的其他类型小说《和继任大帅联姻后,她被爆宠结局+番外小说》,由网络作家“金三升”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漆黑洋车,徐徐停在花店外。车窗半降,纪鸿洲咬着烟蒂,坐姿懒散斜靠车门,偏脸就看到从花店推门而出的女郎。“老太太跟夫人,磨合的不太好,婆媳关系不融洽。”“夫人几乎不回老宅走动,过节时的家宴,老太太也从不叫她,明日老宅的寿宴也没让人来请。”来接人的路上,副官长章谨汇报的话,又在他脑子里绕了一遍。纪鸿洲眯了眯眼,将秦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她穿身儿玉色旗袍儿,身段儿婀娜妙曼,怀抱一束新鲜清丽的白菊。花店嵌了五色玻璃窗,被晚霞印的烁烁糜艳,独独压不过秦音那张桃花颜夺眼。他的新婚夫人,西北军阀秦家小姐,出身好,又生的姿容瑰丽风情,听说还医术精湛。女人太能干,又思想新潮,就整日在外抛头露脸,不安居于室,怎么看,都不像是宜家宜室的贤妻良母。老太太是裹...
《和继任大帅联姻后,她被爆宠结局+番外小说》精彩片段
漆黑洋车,徐徐停在花店外。
车窗半降,纪鸿洲咬着烟蒂,坐姿懒散斜靠车门,偏脸就看到从花店推门而出的女郎。
“老太太跟夫人,磨合的不太好,婆媳关系不融洽。”
“夫人几乎不回老宅走动,过节时的家宴,老太太也从不叫她,明日老宅的寿宴也没让人来请。”
来接人的路上,副官长章谨汇报的话,又在他脑子里绕了一遍。
纪鸿洲眯了眯眼,将秦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她穿身儿玉色旗袍儿,身段儿婀娜妙曼,怀抱一束新鲜清丽的白菊。
花店嵌了五色玻璃窗,被晚霞印的烁烁糜艳,独独压不过秦音那张桃花颜夺眼。
他的新婚夫人,西北军阀秦家小姐,出身好,又生的姿容瑰丽风情,听说还医术精湛。
女人太能干,又思想新潮,就整日在外抛头露脸,不安居于室,怎么看,都不像是宜家宜室的贤妻良母。
老太太是裹脚老妇人,古板守旧,也难怪她们俩会婆媳不和。
“夫人,请您上车。”
秦音刚走出花店,往自己车边走去,听到这一声儿不禁扭头,就看到一袭军装的青年副官,她怔了一瞬。
副官长章谨扶着后车门,温笑提醒:
“夫人,大帅在等您。”
纪鸿洲回来了?
秦音往挂着军用车牌的车里看了眼,迟疑两秒,抱着花徐步走过去,低身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浓重的烟草气瞬间萦绕在鼻息间,呛的她嗓子发痒。
秦音心底没来由地烦闷,屏息唤了声‘大帅’,也没看身边这人,就伸手降下了半个车窗。
“啧,你没涂脂抹粉儿的样子,顺眼多了。”身边男人低笑调侃。
他嗓音落在秦音耳朵里,像被烟熏火燎过,低哑醇厚。
她卷密睫毛半垂下,“大帅是想说,天生丽质?”
“嘶……”
纪鸿洲呼出口烟雾,歪头睨着她,捏着烟蒂的手搭到车窗外,而后侧过身,盯了她几瞬。
车外街景似一幅西洋油彩画,落日彤红余晖为女孩子姣好侧颊镀了层霞色。
这么近了看,美人骨清媚皮,很合他眼缘,他喜欢。
纪鸿洲唇角轻勾,嗓音低沉而不着调。
“挺自信。夫人怎么不看我?害羞?”
秦音扭过脸,视线清泠落在他面上,认真流转一圈儿。
成婚半年,两人第二次见面。
新婚那日一晃而过,她这次看的仔细。
“夫人还满意?”纪鸿洲扬眉。
秦音没答他话,视线平静下落到他胸口。
“大帅在前线,受了伤?”
两人离这么近,她很难不注意到纪鸿洲军装衣领没穿规矩,袒露出的大片胸膛,和一截裹缠的白纱布。
纪鸿洲低头看了眼,“唔,小伤,不碍事。”
他说着,肆意大敞的长腿抖了抖,眉峰斜挑着,一脸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样子,像是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还不依不饶地追问秦音,“问你满不满意?”
秦音想起他刚打了胜仗,的确有炫耀的资本。
她没再追问伤势的事,思量一瞬,如实回答道·:
“大帅比照片上,还要英俊伟岸。”
纪鸿洲被她四两拨千斤的话逗笑。
她不说满不满意,倒是挺礼尚往来,他说她‘不涂脂抹粉更好看’,她就说他‘比照片上更好看’。
小姑娘,说话还挺有趣。
笑罢,他在车门上碾灭烟蒂,抽回手,挪了下坐姿,肩头前倾凑近了些打量秦音,故意逗弄她。
“夫人这半年,对着爷的照片儿,看了多少次?”
“……”
无语片刻,秦音清淡弯唇:
“也无需刻意去看。老宅的婚房里,纪公馆的走廊,前厅,书房,到处都挂着大帅的照片,湘城报纸,时不时还要刊登几则捷报。”
“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倒真是少看不了。”
纪鸿洲眼里笑痕渐深,心情甚好地靠坐回椅背,撑手支额笑涔涔道。
“我最近不走,夫人可以多看看活人。还有,夫人也比照片儿上好看。”
他等着秦音反问,但因他眼神太过浓稠,秦音睫羽轻颤,不接这话了。
她淡淡撇脸看向车窗外,这才发现两人说话间,洋车已拐入一条白墙黛瓦的青砖巷子。
车身颠簸微晃,秦音心底那点子浮躁,一瞬间沉了下去。
“这不是回公馆的路。”
“嗯。”纪鸿洲语调漫不经心,“回老宅,明儿是老太太寿诞,爷回来,总要先来点个卯。”
回城的第一时间,他先回公馆梳洗更衣,秦音不在,副官长章谨去找佣人打听夫人的去处。
纪鸿洲这才在回老宅前,先找到花店来接人。
这会儿,他又想起章谨先前禀汇的那些话,于是顺势同她聊起来。
“听说夫人来湘城这半年,没少干实事儿。盘医馆,开花店,最近还在着手,想开一家纸扎铺?”
“我用自己的嫁妆,做点小生意,有什么不对么?”秦音歪头问他。
她着重说了‘自己的嫁妆’,这语气里的疏冷和刺意,令纪鸿洲感到意外。
他侧目看向秦音,默了默,语态不置可否地说道:
“没说不对。不过我听说,整个湘城就没人不知道大帅夫人‘不安于室’。夫人你如此我行我素,这半年,恐怕没少受老太太刁难?”
他说的够委婉的了。
秦音却听出这话里的言外之意,是说老太太刁难她多半因为她‘不安于室’,换而言之,‘婆媳不和’是她的原因居多。
她似有若无笑了声,“这么说大帅已经知道,老夫人不喜欢我,那还费事接我做什么?给她老人家添堵?”
纪鸿洲唇角轻扯,不答反问:
“她不喜欢你,所以她过寿,你就买束上坟用的白菊,难不成故意的?”
也不怕被骂晦气。
他原是略带调侃,但在秦音听来,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就很重了。
她脸色淡漠下来,看了看怀里清新素雅的白菊,冷冰冰道。
“大帅想多了。今日十四,是圆圆的生辰,我要祭拜圆圆,没打算回老宅。”
老太太不会派人去叫她,她也乐的清闲,并不打算回去添堵。
至于纪鸿洲今日回来,还专程来接她回老宅,这完全是始料未及的事。
“……”
话题僵住,纪鸿洲隐约想起来这个‘圆圆’。
跟着秦音从徽州嫁过来的一条小白狗,婚房里揭盖头的时候儿,那狗儿就被她抱在怀里。
秦震关来送亲,还特地跟纪鸿洲解释过。
说那狗是秦音的命根子,曾救过她命,换了生地儿,外面又锣鼓喧天的,狗害怕,只躲在秦音怀里不出来。
他抽回思绪,指尖轻叩车门,“你那狗,死了?”
“嗯。”
“死多久了?”
“...到湘城的第一个月,圆圆就没了。”
纪鸿洲聪明地没去问‘你那狗怎么死的’。
直觉就跟老宅的人脱不了干系,心下还真有点儿摸不准,该不会跟他老母亲有关?
婆媳不和这种事儿,肯定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他不自觉语气缓和,“改明儿,爷让人再给你找一只来。”
别管狗是怎么没的,婆媳归婆媳,夫妻是夫妻,夫妻要相处过日子,投其所好总没错。
秦音却很冷淡,“不用,谢大帅好意。”
“......”
......
说话间,洋车已驶入老宅正门,停在前院敞庭里。
纪鸿洲的好意被拒绝,他也没恼,推门下车前还开口提醒秦音:
“花儿放车里,别抱进去。”
他说着,一条腿迈下车,“爷专程去接你,带你一起回老宅,可不是为了看婆媳大战。”
这束祭拜死人的白菊,敢出现在老宅其他人眼前,照老太太的脾气,当场就能给他搭台唱一出儿。
刚回来第一天,可叫他清静清静吧。
“......”
秦音淡淡看他一眼,把花儿放在后座上,跟在他身后下车。
她刚站稳脚,就听老宅的佣人欢天喜地的喊着话跑远。
“大帅回来了!大帅回来了!”
秦音上前半步,“大帅放心,只要没人找茬儿,我也不是闲的没事做,愿意触人霉头自找麻烦。”
纪鸿洲身形顿了下,看她一眼,也没说话,自顾迈开腿走上台阶。
走了几步,察觉人没跟上来,不得不又驻足回身。
“杵那儿干什么?”
秦音浅笑问他,“老太太可知道我会来?”
纪鸿洲侧身立在廊下台阶上,听言眼睑微眯打量她。
“放心,今儿有爷在,没人敢欺负你。”
说完见秦音还不迈脚,他淡淡摇头,径自走了。
章谨拎着两手的礼盒,也看了眼秦音,而后绕过她追了上去。
秦音独自在原地站了片刻,思量着纪鸿洲的话有几分可信。
两人虽是夫妻,但是不熟。
她没跟纪鸿洲相处过,也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姓纪的人。
总得看看纪鸿洲是个什么人,会怎么料理事,然后再下定论......
反正来都来了。
收敛心思,秦音提脚才追上去。
她穿一双小跟儿鞋,哒哒哒地清脆脚步声在廊下急促回绕,很快引起纪鸿洲的注意。
他回头瞥了眼,脚下微顿,下意识放缓了步调。
女人旗袍下摆因步伐太急而甩起来,露出一截洁白纤细的小腿和足背。
视线收回时不经意上移,将她不自觉就‘摇曳风情’的体态尽收眼底,他面不改色转过脸,步调却走的更慢了。
两个男人身高腿长,一会儿功夫走出去老远,秦音好容易追上来,才适时放缓了步子。
夏末秋初的傍晚,走这段路到老太太的清心斋,她额上也已经香鬓汗湿。
一拐进院门,就见老太太正由一个年轻女郎搀扶着,眼巴巴立在门栏前等。
见到纪鸿洲,她登时一脸欣喜:
“老大!”
“母亲。”
纪鸿洲笑唤了声,长腿阔步穿过庭院窜上台阶,伸手将人扶住:
“别站门口儿,出来干什么。”
老太太紧紧攥着他手,“还不是等你?真是,早两个钟前就有人说你回来,磨蹭到现在才来见我,不知道我惦记你啊?”
纪鸿洲清笑两声,扶她进屋。
“知道,得先收拾齐整了再来,不然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你不嫌弃?”
老太太笑哼,“你是我生的,臭了我也不能嫌弃!谁敢嫌弃你?”
“这你得问筝筝了。”男人低笑声散漫。
母慈子孝的两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笑着,直到纪鸿洲扶了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一愣,“筝筝?谁啊?”
刚跨进门栏的秦音,也因为他这声‘筝筝’而定在门边。
纪鸿洲朝她看过来,老太太和身边的年轻女郎也跟着看过来,几人大眼瞪小眼,全都静下来。
筝筝?秦音??
老太太,“……”
年轻女郎,“......”
堂屋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秦音回过神,清泠水眸眨了下,敛睫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情绪,微颔首唤了声。
“母亲。”
老太太表情古怪,鼻腔里很敷衍地嗯了声。
纪鸿洲听出来,扫了眼拉下脸来的老太太,自顾招呼秦音:
“别站着了,过来坐。”
秦音依言朝他走过去。
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走过来的样子腰臀轻曳,体态说不出的美丽。
纪鸿洲不自觉多看了两眼,视线盯了盯那把不盈一握的软腰,指腹轻捻了下。
直到秦音走到近前,坐在他身边围椅上,莫名飘忽的神绪,才被老太太一声惊慌打断。
“老大,你受伤了?!怎么伤的?伤势严不严重啊?!”
纪鸿洲抽回视线,闻言抬手掩了下衣领,衣领子里那截缠着的绷带依然没能掩住。
面对老太太一脸惊骇担忧,他轻描淡写的安慰了句。
“没事儿,小擦伤。”
说着坐姿随意歪在围椅扶手上,肩头朝秦音斜过去,“要是严重,儿子藏起来,不能让您知道。”
“你这混球!伤在胸脯上还敢说不严重?缠这么些绷带,你就唬我!”
“不唬您,真是小伤儿,筝筝包扎的,不信你问她。”纪鸿洲张嘴就来。
老太太,“……”
秦音无语,眼尾余光轻扫了他一眼,这人说谎不打草稿?连自己老母亲都骗。
可见油嘴滑舌,恐怕往日也不会少哄了人……
正想着,一旁被无视的年轻女郎插声儿进来,只见她满眼担忧望着纪鸿洲:
“表哥,你的伤真不打紧?伤在这么危险的地儿,还是谨慎些,去军医院好好看看才是。”
“筝筝是大夫,她的医术我信得过。”
纪鸿洲堵了一句,又不满地啧了声,淡淡训斥那女郎:
“你会说话?以为你哑巴,表嫂来了半天不知道叫人?”
秦音,“……”
女郎被噎的脸色微僵,转而眼神复杂看了看秦音,细声咕哝:
“我没有...”
“没什么没,你叫了?我耳聋了听不见?”
女郎咬唇,小声叫了‘表嫂’,紧接着不等秦音反应,又说起纪鸿洲的伤势。
“不是信不过表嫂的医术,只是表哥你受伤,兹事体大,我和姨母也是担心,军医院的洋大夫毕竟见多识广,表哥去看过,总没错。”
老太太忙点头,“小月说的没错,你还是抽时间,叫老三陪你去趟军医院!战场上受的伤可不能马虎,去找洋大夫查查,正好,哪儿有个疼痛不适的,都要当回事儿。
趁着在家,就把身体养好,好好调养调养,千万不能落下病根儿!”
‘调养好身子,不要落下病根儿’这话儿哪次纪鸿洲从前线回来,老太太都要叮嘱。
他听了不觉什么,随口敷衍:
“我心里有数,您放心。”
“西药治标不治本,皮外伤可以去找洋大夫求个心安,中医倒是最擅长疑难杂症和调理身子。”秦音不紧不慢地开口,“大帅若要调养身体,晚些时候,我给您调服药方儿。”
说什么洋大夫见多识广,怎么她坐堂看诊多年,就能孤陋寡闻了?
纪鸿洲没料到她突然插声儿,偏头看她一眼,眼底掠过丝意外,不过也淡笑点了头:
“成,晚点儿,回公馆给你把脉。”
秦音自己开医馆,秦家小姐医术好,这事儿整个徽州人都知道,纪鸿洲当然也有所了解。
他对医术好没啥概念,不过既然治不死外面的人,多半就是有两下子。
话音刚落,就听老太太蛮不乐意地扬高声调:
“回公馆?今晚还回什么公馆?这都要用晚膳了,你今儿就住这儿!明天府里还摆寿宴呢...”
“改天儿再住。”纪鸿洲转过脸,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笑,朝老太太眨了下眼。
“人不都说小别胜新婚,上回走得急,儿子好容易才回来,母亲,您体谅体谅~”
这言外之意直白露骨,听得三个女人都愣了愣。
......
秦音不妨他突然聊这种事,指尖不自觉就攥紧了,耳根子隐隐发烫。
表妹却是愣了愣,捏在手里的绣帕,隐隐攥出褶皱。
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像是也习惯了儿子这混不吝的一面,很快无奈地嗔瞪了纪鸿洲一眼。
“圆房而已,在哪儿圆不是个圆?那海园你也从小住到大的,现在又嫌弃…”
“啧,没法儿不嫌弃。”
纪鸿洲长腿一搭,言语挑剔:
“这一个人住,跟两个人住能一样么?海园那老屋,床旧还窄小,窗棱压不住声儿,圆个房还不得整的人尽皆知?小姑娘脸皮都薄,儿子总得顾及下筝筝不是?”
秦音脸都紫了。
你这么大咧咧把心思嚷嚷出来,就不是人尽皆知了?!
她稳了稳呼吸,绷着脸没说话儿,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把旁边一口一个盘算圆房的纪鸿洲,衬得好不值钱。
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里刚升起的高兴当即减半。
她冷冷瞥了眼秦音,倒不觉得自己儿子治不住这么个丫头片子,故而扯了扯唇:
“好,你上心自然好,圆房是大事儿,也不该再拖了,你们早点儿圆,自己看着办吧。”
到底是盼孙子盼的紧,她又瞪着眼叮嘱纪鸿洲:
“趁着在家这段日子,把旁的事都给我放放,早点儿让我抱孙子!”
纪鸿洲搭着腿眼尾勾笑,“成~,放心。”
老太太脸上喜色和期冀再也压不住。
秦音这个儿媳妇儿虽然不讨喜,但她到底是秦家的小姐,她跟纪鸿洲生的儿子,可金贵着呢。
老太太决定今晚就给菩萨烧高香,好让秦音肚子争点气,最好一举得男!
这母子俩完全没有羞耻心。
秦音莫名心烦,想盯纪鸿洲一眼,提醒他适可而止,这一抬眼,就瞧见表妹杜揽月咬着唇,眼神晦涩不甘,似幽还怨地在纪鸿洲身上来回流转。
秦音悟了,瞬间又气定神闲,也不瞪纪鸿洲了,面上还掠过丝冷嘲:
“表妹,想什么呢?”
“嗯?”杜揽月愣愣抬眼。
秦音,“我瞧你总盯着大帅看,难道还在担心他的伤势?”
杜揽月傻住,完全没料到秦音会这么直白的点出来。
她有病吧?
纪鸿洲看了眼秦音,又扫了眼杜揽月。
心口莫名一跳,杜揽月连忙点头。
“…呃,嗯,表嫂说的是。”
她很快满眼忧心,看着纪鸿洲:
“表哥,我挺担心的,你这次伤的地方,无端叫我想起先头那次枪伤,你那时也是这样包扎的…”
她一提,老太太被‘圆房’一事儿引开的注意,瞬间再次紧张起来。
要知道,那次枪伤让纪鸿洲烧了三天三夜,差点儿就撒手人寰了!
“老大,你这次该不会伤到了旧伤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必须赶紧去军医院!”老太太直勾勾盯向他胸膛处露出的纱布,一脸焦灼。
“都说了小擦伤。”纪鸿洲不耐地皱眉,干脆抬手,把衬衣扣子一颗颗都系上。
“坐这儿说半天话,还能有什么大事儿?难不成就盼着我伤的重,躺那儿起不来?”说罢冷扫了眼没事找事的杜揽月,用眼神警告她。
杜揽月一脸委屈,“表哥,我也是担心你…”
“收起吧,多余。”纪鸿洲冷冷怼了句。
他不耐烦地语气中气十足,的确不像是伤的重,老太太见此又稍稍放下心,转眼见杜揽月眼圈儿一红,差点儿就要掉泪,不禁又叹气。
“小月也是好心,你凶她做什么?”
纪鸿洲,“好心还是多心?”
“净胡说八道!”老太太嗔骂他,“她当然是担心你,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这些月,小月天天跟我一块儿跟菩萨祈祷,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秦音静坐旁观,听言心下哂笑。
“知道您老费心。”
纪鸿洲唇角勾了勾,吊儿郎当开始打岔:
“不过这会儿您能放心,儿子生龙活虎的,这点子小伤,什么都不耽误,要再说下去一会儿真躺那儿起不来,我这房还圆不圆了?孙子您还抱不抱?”
他脸皮是真够厚的。
秦音抿抿唇,当自己聋了什么都听不见。
老太太显然愣了下,瞬间因为他这番话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显动摇。
“倒也不急,你不然还是等等,养好了伤再说......”
纪鸿洲啧了声,“您快别说了,再说就多了。”
老太太欲言又止。
“伤势如何别人不清楚,我不清楚,筝筝还能不清楚?您放心,我跟筝筝都有分寸。”
等是等不了的,都拖拉半年了。
八抬大轿娶进门儿的漂亮媳妇儿,拖拖拉拉放着不碰,他还是个男人?
秦音,“......”
正说着,院外又进来两个人,那少女远远就欢快的叽喳起来。
“大哥!快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全头全尾儿的~”
秦音背脊放松,侧目一眼,来的是她小姑子纪欢颜和小叔纪文洲,这两个人是龙凤胎,平日里这对龙凤胎,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
今年秋末两人才满十六,比秦音小三岁,比纪鸿洲小十岁,都还在念书。
老太太已经在让人着手准备,打算秋后,龙凤胎过完十六岁生辰,就送她们去留洋。
大帅府的小姐少爷,留洋镀层金,过两年回来,往后依仗家世背景,自然前程也差不了。
纪欢颜像只欢快的雀儿,蹦跳着进屋,背着手凑到纪鸿洲身边,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相比她的欢脱,一旁的弟弟纪文洲就稳重得体的多。
少年身姿笔挺,穿一身深黑中山领学院服,微笑颔首,满眼孺慕望着纪鸿洲。
“大哥。”
“嗯。”
对着一双弟妹,纪鸿洲眉宇间明显温和了些,也敛起一身吊儿郎当,很有长兄如父的风范。
纪欢颜啧啧摇头,“大哥你黑了,还瘦了,好像又老了十岁!得亏你是走之前成的亲,不然等到现在,大嫂恐怕都不乐意跟你拜堂了~!”
“就你长嘴!”
纪鸿洲笑骂,“你大嫂还没嫌弃,轮得到你唧唧歪歪?吵到我耳朵,滚一边儿去!”
纪欢颜噘嘴,骄纵地朝他重重一哼,蹭到老太太身边,还咕咕哝哝地顶嘴。
“美得你,就你这臭脾气,没点儿自知之明,我都嫌弃,大嫂还能不嫌弃?人家嫁给了你没办法,嫌弃也说不出口而已~”
纪鸿洲气笑,骂了纪欢颜一句‘没大没小’,扭头就握住秦音的手,威胁似的捏了捏。
“你嫌弃爷?”
他手掌宽大,掌心指腹布满粗糙老茧,包裹住秦音素白的小手,湿热温度烫到她皮肤一颤。
秦音胳膊僵了下,淡淡扬唇:
“欢颜天真活泼,与大帅玩笑的,您别当真了。”
“这么说,不嫌弃爷又黑又瘦?”纪鸿洲眼尾笑眯。
......
“嗯。”秦音牵起唇角,眼睫垂下。
纪鸿洲瞧着她柔顺美丽的小脸儿,心情大好,也不再逗她,转头下令。
“人都齐了,赶紧开膳,回来饿到现在。”
杜揽月一听,连忙接话:
“姨母,那我去催厨房传膳。”
她积极得很,不等老太太点头,就脚步匆匆去安排了。
秦音余光轻睨了眼,收回视线,心安理得的坐着等开膳。
有人上赶着跑腿儿干活儿,她当然坐等,反正她对老宅这边也不熟,全当自己来做客。
不过她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很没眼力见儿了。
老太太就忍不住了,吊着眼尾拿话儿刺秦音:
“老大媳妇儿,你怎么不去厨房看看?”
秦音,“?”
她一双眼眸清澈,还流淌着懵懂和不解,好像在问老太太‘有什么可看的?’
见她这么冥顽不灵,老太太气的鼻孔微张,语气更不好:
“先头早有人来报说老大回来,可没说你也跟他一道过来,家里没人知道你的喜好,万一饭菜不合你胃口呢?你去瞧瞧,不成就让厨房再添两个菜来。”
她还不信这个邪了!
当着儿子的面,做婆婆的指使不动她这个儿媳妇儿?
催膳摆膳,这本来就是儿媳妇儿该去张罗的事,她倒稳坐不动,乐得叫别人替她操持了。
秦音眨了眨眼,刚要说话,却被纪鸿洲握住了手。
“外头大热天儿,你让她跑什么?不如坐这儿陪着说说话儿,多的是跑腿儿的人。”
老太太脸一僵,张了张嘴,纪鸿洲自顾扭头喊人:
“章谨!”
“大帅。”立在廊下的副官长立时现身。
“去跟厨房说,添几个夫人爱吃的菜!”
“是!”章谨转身去了。
至于夫人爱吃什么,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这个副官长。
老太太脸皮微抽,瞪了眼纪鸿洲。
她就是故意要使唤秦音,想看她在儿子跟前能不能懂事儿点。
谁知道秦音还没说什么,纪鸿洲倒是先护上了!
小兔崽子!真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纪鸿洲一脸不痛不痒,转脸装模作样地训秦音:
“你也是,脸皮怎么那么薄?从徽州都嫁过来半年了,饭菜吃不惯只管跟家里说,堂堂大帅府,还能给你请不起个徽州厨子?”
他皱着眉,语气凶巴巴。
“传出去,叫人说老子亏待了你,老子不要脸了?”
这听着在训秦音,实则在拐弯儿抹角顶老太太先前那句‘没人知道你喜好’。
都嫁过来半年了,家里人还不知道你喜好?这到底怪谁?
这么多人,还没个副官有心。
秦音嘴角抿直了才强绷住不往上翘,难得温柔小意,垂着眼点了点头。
“大帅说的是,往后再有不习惯,我都会说的。”
纪鸿洲这才满意的抬了抬下颚,一脸‘这还差不多’。
老太太嘴角肌肉抽了两下。
纪欢颜跟纪文洲对视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也不敢乱插声儿。
大哥护着大嫂呢,以后她可不好惹咯。
且不说过了会儿,杜揽月带着佣人们回来摆膳,一边用眼尾轻睇秦音,脸上表情有多微妙沉郁。
这顿饭十个菜里,至少有三个是清淡的,还有一道酸而不腻的笋汤。
秦音嫁到纪家半年,这是在老宅吃的,最逞心的一顿饭。
*
饭后,时辰还早,老太太要留三个孩子说话。
她这次不再拐弯儿抹角,直接撵人走,为表公平公正,连杜揽月一块儿撵了。
秦音也不耐烦留在这儿充木桩子,起身就走,正好吃撑好了,去院子里溜达会儿消食。
便纪鸿洲说,“那我在车上等大帅,您陪母亲多聊会儿,她老人家一直惦记呢。”
纪鸿洲瞧她不恼不怪的,勾唇笑了笑:
“嗯。章谨,你跟着夫人。”
“是,大帅。”章谨在廊下应声。
秦音一走,杜揽月也跟着磨磨蹭蹭离开了。
堂屋里一静,纪鸿洲脸上散漫笑意也敛起,眼尾淡扫两个弟妹。
“说说,你大嫂的狗,怎么死的。”
纪欢颜和纪文洲对视一眼,俩人还没出声儿,老太太先炸了。
“怎么?一回来就告状啊?!一条狗罢了,她值当的这么记仇?”
这语气,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他抬手捏眉心,无奈叹了口气。
“没人告状,章谨跟公馆的佣人那儿打听的。母亲,那狗她养了好些年,感情不一般,怎么一到咱们家就死了?”
这换了谁,心里能不落芥蒂?
他就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指定两边儿都有事儿。
“哦,如今狗死了都叫一门官司了,值当你这个大帅来帮她断案子!”老太太呵地气笑,“你可真出息,那我的三花儿还死了,我该找谁评理去?!”
纪鸿洲捏眉心的手一顿,眼皮上掀看向自己老母亲。
“三花儿死了?”
纪欢颜连忙插声儿,“大哥,这是个误会!”
老太太板着脸冷哼了声,吊起的眼尾尽显刻薄。
纪鸿洲皱眉,“从头儿说。”
纪欢颜表情微讪,组织了下语言,娓娓解释起来:
“...大嫂那狗胆儿小,认生,母亲养的三花猫,那在整个湘城都横行霸道惯了的,家里突然来只狗,三花就总去你们那院撩拨大嫂那只狗。”
纪鸿洲,“......”
是那只贱猫会惹的祸!
“这老话儿都说猫狗是天敌,狗急了可不就咬它,它俩回回掐起来,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
纪欢颜停了停,小心觑了眼老太太脸色。
“...这,甭管猫还是狗,谁养的谁心疼,说句公道话,的确是三花屡次挑衅,它被狗咬了也是活该...”
老太太一瞪眼,纪欢颜连忙改口:
“不过咬伤是一回事儿,那咬死了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对!我的三花,是被你媳妇儿的狗,给咬死的!”老太太一掩帕子,伤心的吸了吸鼻子。
纪鸿洲眉心皱成疙瘩。
“然后您就让人弄死了她的狗?”
是老太太会干的事儿!
他这位母亲,泼辣的很,甭管跟谁都从不吃亏。
猫随主,三花也仗着主人狐假虎威,在整个湘城称王称霸。
那贱猫整天到处惹祸,可以说湘城但凡养猫的夫人太太们,就没有不认识那只三花猫儿的。
纪鸿洲气笑了。
“那只贱猫,以前就跑出去到处欺凌别人家的猫,现在连狗都敢招惹?不自量力的蠢东西,咬死了活该!”
......
老太太哭声一噎,“你怎么说话儿呢!什么叫三花死了活该?!”
纪鸿洲,“难道不是?到处惹祸的畜生,您还让筝筝的狗给它陪葬??荒不荒唐!”
老太太没好气地跟他呛起来。
“放屁!三花是畜生,她那狗就不是了?!还有,我什么时候叫她拿狗去陪葬!明明是那傻狗自作孽,吃死耗子毒死了,跟我有什么干系?!”
纪鸿洲,“...这么巧?”
“巧什么巧?!你是不是我生的?心都偏没边儿了你......!”
老太太气得破口大骂,还摔了手帕,被小儿子眼疾手快一把摁住。
“母亲,您好好说!”纪文洲无奈开口,“先别吵,大哥也就是问问清楚,不存在偏不偏心。”
说完又看向纪鸿洲,言语迟疑:
“大哥,这事儿...的确说不太清了...”
纪鸿洲眼眸一厉,“那就往清了说!”
“......”
纪文洲讪讪蹭了下鼻翼,“其实,三花儿到底是不是被大嫂的狗咬死的,大嫂的狗又为什么吃死耗子毒死了,反正谁都拿不出证据,都是先入为主,断章取义。”
他越说声儿越低,“都过去几个月了,你也没必要,再追究了那么久的事儿...”
纪鸿洲懒得听他和稀泥,转眼看向平时嘴最快的纪欢颜。
“你说!”
被点了名儿,纪欢颜硬着头皮吱唔开口:
“三花儿和白狗老打架,母亲就跟大嫂生出几分芥蒂么,后来可能为了避开母亲的三花儿,大嫂带着她的狗,搬去了大哥的别馆住。”
“哪儿知道三花儿在湘城也是个霸王,不知怎么还追到别馆去,它的尸体,还是大嫂亲自给送回来的...”
“对!分明就是被咬死的!她愣说不是被她的狗咬的,还说什么,要解剖了三花儿才能查清死因,难道那公馆里,还有别的东西能咬死三花儿?!”
老太太一提这事儿就气的心口疼,直接掐了纪欢颜的嘴,自己往下说:
“三花儿都死了,她还要解剖它的尸身,你说说这是个妇道人家能干的事儿?还凭的嘴硬!我说她两句她就不高兴了,敢跟我顶嘴!”
“我是她婆母,她不敬尊长,大不孝!你给我娶个这样儿的儿媳妇儿回来,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我!”
纪鸿洲眉心没法儿舒展。
老太太火气上来,骂人有多难听,没人不清楚的。
秦音又是新来的,军阀大小姐,脾气能好到哪儿去?
但凡俩人有一个软和点儿,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么僵。
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婆媳关系不睦的起因,居然是两只畜生引起的。
早知如此,就该让人把那只贱猫,给早早溺死了干净!
纪欢颜看他黑着脸,壮起胆子小小声补充:
“大哥,母亲又伤心又生气,就病了,头疼好些天,还心口疼。”
“我们劝大嫂跟母亲赔个不是认个错,大嫂很固执,就是不肯低头,这不是想气死母亲么......”
常理来说,老人家都气的病倒在床,晚辈赔个不是道个歉,就算是吃点亏,不也是孝心么?
说句软和话又不痛不痒的,不明白大嫂固执个什么劲儿。
“一只贱猫,死就死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她不认,说明就不是她那狗咬死的。”纪鸿洲沉声斥道。
老太太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那你是说我冤枉她了,我胡搅蛮缠?!”
纪鸿洲沉了口气,没接这话,而是接着问:
“那狗吃耗子毒死了,又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母亲病了嘛。”纪欢颜低声解释,“大嫂就搬回来,为母亲伺药,她把狗关在你们自己院子里,有一天,狗突然就死了......”
纪文洲比她说的详细:
“那一阵儿三花儿刚死,院子里就出老鼠,佣人在粮仓和厨房的角落里放了鼠药。狗死了后,大嫂说她解剖了狗的尸体,确认狗是吃了毒鼠才死的,可那毒鼠怎么跑到她院子去的,谁也不清楚...”
纪鸿洲哂笑,“耗子吃了灭鼠药,多大命还能跑那么远?她那狗也是娇生惯养,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能去逮死耗子吃。难不成狗让三花给附体了?”
纪欢颜,“......”
纪文洲,“......”
老太太,“......”
纪鸿洲一阵心烦,心底也有了些决断。
“这么蹊跷,就没人查个根据?”
没人说话,三人神色各异。
纪鸿洲看在眼里,冷笑了声:
“好,既然矛盾是从这儿起的,那就从这件事解开,老子非得查清楚不可了。这猫跟狗,到底是怎么个死法儿!”
他说完,也没想再多待,径自起身要走。
老太太一脸不痛快,“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我都不计较了,她还没个完,你就那么惯着她?像话吗?!”
纪鸿洲站住脚,“怎么不像话?新媳妇儿嫁到家里,我不护着谁护着?难不成由着你们为芝麻大点儿的事儿,闹的家宅不宁?”
老太太脸色铁青,“我...”
“也别你了,秦音这个媳妇儿,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纪鸿洲也不耐烦听,“不然想跟秦家撕破脸?好日子过腻歪了?!”
老太太黑着脸噎住,纪欢颜和纪文洲自然也不敢吱声儿了。
——
从清心斋出来,纪鸿洲长腿阔步走的飞外。
拐到前院敞庭,就见月色静谧,漆黑洋车车身笼了层温柔清辉。
车里女郎素手托腮靠在车窗上,仰颌在看天上明月。
她纤细玉臂宛如冰肌玉骨,一个侧影,比月亮还皎洁柔和,似月中仙子下凡。
或许是念着迟来的洞房花烛,又是跟这么娇美的小夫人,纪鸿洲没来由地心口一阵阵柔软鼓动。
他眼梢不自觉浮起笑,踱着步子走到车边。
“可是等久了,犯困?”
秦音回神,看他一眼,身姿缓缓挪正了。
“走么?”
再不走,她买的花儿都谢了。
“走。”
纪鸿洲点头,开门坐上车。
他身形高大,宽肩长腿,一坐进来,洋车跟着一晃,空间莫名逼仄。
秦音抱着怀里白菊,往身侧车门边挪了挪。
洋车驶出老宅子院门,进入青砖巷子,车身又开始颠簸微晃。
纪鸿洲手肘随意撑住车窗,单手支颐看着她,闲闲散散找了个话题。
“听说你解剖了那只狗,不是中医么?还会解剖?”
秦音头也未回,“谁说只有西医才会解剖?我在徽州不止开医馆,也偶尔兼任警署司仵作,帮他们破过命案。”
“嚯。”纪鸿洲呵笑,“夫人艺高人胆大。”
一般女人见到死人,死狗,都吓得魂都要飞了,谁还敢拿刀子解剖?
秦音唇瓣浅抿,总算回头正眼看他。
“大帅又为什么打听圆圆的事?老夫人告我状了?”
纪鸿洲,“......”
别说,这婆媳两个,还是有相似之处。
都觉得对方会先告状。
......
青砖巷子里没路灯,月华被院墙挡在车窗外。
车厢内很暗,但秦音还是看清他面上一掠而过的无奈。
她唇角淡牵,“老夫人的猫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它死了不知多少人觉得解气,但它不是圆圆咬死的,这话我说了很多遍,但没人信。”
“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纪鸿洲一字一句重复她的话,虎口撑开在鼻翼下,眼尾压不住笑意。
“你这么形容一只猫,可见,猫死了,你也觉得很解气。”
秦音唇瓣微阖,大方挑眉承认。
“是,我也解气。”
“老太太年纪大了,糊涂,你也跟一只畜生这么计较?”纪鸿洲淡笑揶揄。
不过不得不说,同样是斤斤计较,但落在纪鸿洲眼里,老夫人就叫他头痛欲裂,这年轻美丽的夫人却有点可爱。
“它不光欺负圆圆,到处惹是生非,还...”秦音欲言又止,抿住嘴。
“还什么?”纪鸿洲眉峰微挑,话里笑意不减。
秦音黝黑乌亮的桃花眼定定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还在婚房的喜床上,排泄。”
“......”
纪鸿洲剑眉一抽,就连前面开车的章谨都呛咳了一声。
秦音扭过脸直视前方,微昂起下巴。
“不是我胡诌,大帅可以去问那些佣人,新婚的喜床,被一只猫弄的那么污秽,我没法儿睡,老夫人知道这件事,还叫我别跟一只畜生计较。”
新婚夜独守空房就算了。
一只猫敢在她的喜床上排泄,秦音捏着鼻子也得忍,就算是气死了,又能怎么计较?
她想想还忍不住叹气,特意补充一句:
“...它还拉了三次!”
章谨差点儿就憋不住笑声,只能佯装仓促的咳嗽加以掩饰。
纪鸿洲眉眼蒙霜,“...那只贱猫,死得好,爷并没要跟你算是非的意思,别误会。”
“它死得好,可圆圆是枉死的。”秦音道。
纪鸿洲噎了声,偏脸看她。
所以,他不想算这‘是非’,她还觉得过不去了?
“话说到这儿,我初来乍到得,在老宅人单力薄,绝不可能因为一只狗儿,硬要老夫人把事查到底,恐怕圆圆枉死,老夫人心里也觉得是出了口恶气,她认定三花猫就是圆圆咬死的。”
秦音说着顿了下,眉目温凉敛下睫羽:
“真把事情闹大了,撕破脸,没人会觉得我冤枉。我惹不起,总归躲得起,所以才彻底搬出老宅。”
纪鸿洲望着她清冷侧面片刻,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捏眉心。
“你要觉得过不去,这事儿,我会帮你查。但母亲的性子,不是那种做了还不认的人,后面查出是谁在从中作梗,挑拨是非,定然轻饶不了。”
“你就答,三花儿到底是不是你的狗咬死的?”
“不是!”秦音语气干脆。
“好,我信。”
“......”
秦音怔了下,扭过脸一眨不眨看着他。
纪鸿洲眼尾勾着似笑非笑,“看什么?”
“...为什么信我?”秦音目色无波无澜,问地很平静。
“一桩小事情,什么信不信的?”纪鸿洲慢悠悠道,“你一个见惯生死的大夫,理应有大是大非观,不至于替自己的狗撒这种谎。”
“再者,就你那只胆子比耗子还小的狗,要能把老太太的猫咬死,还能被那贱猫欺负那么多回?”
秦音,“......”
他称呼老太太的猫是‘贱猫’。
秦音忍不住好奇,试探着问:“那猫也惹过大帅?”
纪鸿洲眉心耸了下,没说话。
秦音了悟点头。
他就听见小姑娘嘴里小声咕哝。
“难怪它要跑到喜床上去拉尿,合着大帅整治过它吧?它那是怀恨在心,在故意报复了。”
纪鸿洲,“......”
秦音不动声色煽风点火,“我看大帅不常住老宅了吧?您不在府里的时候,它恐怕经常跑到你的院子里,你的床上去排泄。”
“下面的佣人们,发现了也一定不敢讲,毕竟大帅不常回去住,可老太太的猫她们也惹不起,所以发现了污秽物,就悄悄处理掉。”
她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还轻轻斜睨了眼纪鸿洲。
“所以我嫁过来后,住大帅的院子,那猫还是有事没事就跑到婚房里来故技重施,正好被我赶上了。”
说完,秦音嘴角牵了下,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对自己的揣测胸有成竹。
章谨汗开车,他忍得好辛苦,强憋着笑清了清嗓子。
纪鸿洲默了半晌,呵笑一声,也觉得很有趣。
“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只猫,成精了?知道报复人?”
“怎么不知?猫和狗都一样,爱圈地盘儿,它们尿过的地方,沾染了它们的味道,就是它们的地盘儿,会时常过去继续拉尿。”
秦音说的头头是道,“老太太的猫随性惯了,没人教,所以到处圈地盘儿。”
“我的圆圆很受管教,它只在固定好的地儿解决,不会弄脏别的地儿,只有一点例外......”
“什么?”
“如果有人冒犯它,它会记仇,次次见了那人都要呲牙,或在他鞋子上尿一泡。”
“......”
秦音,“狗尚且如此,猫又能有什么不同?它们都很通人性。”
纪鸿洲若有所悟,指腹搓着下巴扯了扯唇。
“既然夫人这么说,我也信一回,章谨,改明儿回去审审那帮佣人,看那贱猫是不是‘习惯使然’。”
章谨憋笑,“是,大帅。”
不是要查‘猫狗命案’么?
就从这儿查起,挺合适。
*
说话间,军用洋车已经驶入湘城城东的海岸路,沿着路灯恍惚的柏油路平稳行驶。
湘城的东半城沿海,这里码头聚集,商仓拥挤,工业也繁华,是整座湘城的经济繁荣区。
途经几处码头,沿盘旋道行驶而上,深入城池腹地,是一整片大大小小的海景公馆,这一片则是湘城名副其实的富贵区。
夜晚灯火辉煌,整片富贵名邸高高低低错落在一起,宛若立于海岛上的璀璨宫城。
而纪鸿洲的别馆,是这片宫城里最大最高的那栋。
这别馆门前砌了尊石碑,就刻‘纪公馆’三个字儿,字体磅礴大气,很有威慑力。
庭院前值岗的哨兵远远望到大帅的车驶来,便招呼人早早打开了黑金栅门。
洋车平稳驶入庭院,徐徐停稳在高五层的洋楼前。
章谨先下车,又伸手打开后车门。
一条军靴包裹地长腿杵地,纪鸿洲下了车,站直身回头,正欲伸手进车里牵秦音一把,却见她从另一侧推门下了车,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庭院里走。
他收回伸到一半的手,两手撑在腰胯侧,挑眉提声。
“干什么去?”
秦音立住脚,侧身看了看他,语气理所当然。
“祭拜圆圆。”
说罢,她抱着花儿往草坪上走去,方向明显是院子西南角那棵冠茂盛大的紫穗槐。
“......”
纪鸿洲无语了片刻,扭头看了眼章谨。
“她把那解剖过的死狗,埋在爷别馆里?”
章谨嘴角轻抽,“这...属下也不清楚啊。”
纪鸿洲腮颌侧的脸部肌肉紧绷了下,沉了口气,军靴提步绕过车头,朝着秦音的背影追了过去。
......
见大帅追着夫人往庭院角落里走了。
章谨迟疑一瞬,识趣的没跟过去,扭头先进了主楼。
秦音走到老槐树下,蹲下身,将白菊放在从土面凸起的树根上,便听身后压下来一道男声。
“你把狗埋在这儿?”
她回头看了眼跟过来的人,素手撑膝站起身。
“嗯。”
纪鸿洲瞥了眼地上那束花儿,才发现那花儿旁边,已经放了一小碟肉干。
得,祭拜一只狗,还整的像模像样的。
压下心头无语,他暗叹口气。
“在自个儿住的院子里埋死狗,不晦气?”
“晦气什么?”
秦音垂下眼帘,神色说不出的黯然。
“它活着的时候忠心救主,死了难道就不配留在我身边了?人死了也是一捧土,何况是狗?有土的地方,哪里不能埋?”
纪鸿洲,“......”
这是什么歪理?
这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夫人,虽然在他别馆院子里埋死狗,但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脑子里刚掠过这个念头,眼尾余光就瞥见小姑娘眉眼低垂,黯然神伤的样子。
纪鸿洲喉结轻滚,算了,一会儿还要圆房,姑且忍了。
总归已经埋了几个月,犯不着再把那死狗的尸骨挖出来丢了,否则婆媳关系还没来得及缓和,夫妻关系就得冻僵了。
他抿抿唇,“祭拜完了?”
秦音眼睫轻眨,微点了下头,“嗯。”
纪鸿洲转身,朝主楼的方向歪头示意,“走吧,挺晚了,我这儿披星戴月赶回来,没事早点儿歇着。”
秦音听言一怔,反应过来什么,她面色迟疑扭头看向纪鸿洲,挪了挪脚,素手交握,垂下眼帘。
“大帅,今晚...,不圆房行不行?”
纪鸿洲呼吸一滞,不确定地望着她。
“你说什么?”
秦音静默而立,贝齿轻咬唇瓣,细声解释:
“我有理由...”
纪鸿洲气笑了。
“你说说,什么理由,这我倒要听听。”
秦音,“您刚回来,又负伤在身,我担心...不合适。”
纪鸿洲蹙眉,“说了是小伤......”
“明日是老夫人寿宴,今晚我们回别馆过夜,一早便要赶回老宅去,今晚圆房,我担心自己明日若精神不济,脸色不好,恐怕会被外人猜忌议论。”
“请大帅体谅,如今湘城很多人,都不太把我这大帅夫人当回事,明日就算不能借大帅立威,我也不想闹笑话。”
纪鸿洲,“......”
你倒是很敢讲话。
不过她这么一说,他倒真有些犹豫了。
若是明日寿宴上她脸色不好,的确可能惹人议论是非。
大帅夫人的体面,他当然该给。
正自犹豫,又听小姑娘接着说了第三条。
“加之今日我刚祭拜完圆圆,实在提不起那份心,天色又太晚了,所以...,我们择日圆房,好不好?”
纪鸿洲默了。
亏她说得出来,祭拜狗也成理由了?
可对上小姑娘如画丽颜,乌亮明澈透着小心的那双眼,最终,他还是沉着脸点了头。
“成,那就择日。”
“谢大帅体谅。”
秦音弯眉一笑,清亮眸子里流露出几分真挚。
纪鸿洲唇角轻扯了下,转身就走。
“走吧,回去早点儿歇息。”
既然她有这么些个不想圆房的理由,他也不是那等非得强迫她圆房的人。
今日不成,那就择日撞日。
看她明晚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圆房。
秦音当然听不到他的心思,见他背影渐行渐远,也连忙提脚跟上去。
两人回了主楼,一屋子佣人等在前厅里。
“大帅,夫人。”
纪鸿洲懒得应付,随意摆了下手,脚步未停径直上了楼。
秦音交代公馆的大管事,“把三楼主卧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今晚要用。”
“是,夫人。”
大管事虽有疑惑,却也没多问,转身叫了两个女佣一起上楼。
秦音驱散其他佣人,带着她的陪嫁女佣芍药和冬荏也上楼。
主仆三人上到三楼,就见大管事带着两个女佣,正从主卧对面的房间退出来。
见到她,大管事微微躬身,“夫人,都收拾好了,大帅说累了,不要人打扰。”
秦音点头嗯了声,让他们下去,便领着芍药和冬荏回了主卧。
里外屋的房门关上。
芍药服侍她更衣洗漱,冬荏去铺床,两人各司其职。
芍药挂好了衣裳,回来小声说:
“章副官长,找我和冬荏打听夫人的一些事。”
秦音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涂抹香膏,听言随口道。
“没什么不能叫他知道的,尤其是跟老夫人相关的事,原原本本说就好,他自己的母亲,他还能不清楚什么秉性作风?”
芍药低低应是,又面露犹豫打量她神色。
“夫人您怎么跟大帅分房睡?这人好容易等回来了......”
独守空房半年,还被婆家人屡次刁难,整个湘城的权贵都因此没人愿意跟夫人来往。
夫人性情好,不当一回事,她和冬荏可都替主子憋屈死了。
秦音黑眸淡静,“明日老宅那边办寿宴,既然大帅回来了,我铁定也要去的,你跟我去,让冬荏留在公馆。”
见她不想多说,芍药识趣的没再追问,点点头道。
“是,那我一会儿便跟冬荏去库房,挑一件东西,算作给老夫人的寿礼。”
秦音嗯了声,“你们去办吧,送什么都无所谓,不管送什么,老夫人指定也不会喜欢。”
芍药抿唇,一时更替她委屈了。
床铺好,芍药和冬荏正要退出去,就听外屋的房门被叩响。
两人对视一眼,芍药快步过去开门,瞧见立在门外的人,惊讶唤了声。
“章副官长?这么晚了,您有事?”
章谨温笑颔首,“打扰夫人休息,我正在帮大帅换药,不知夫人可方便移步,帮大帅看看伤势?”
大帅受伤了?
芍药惊愕眨了眨眼,“章副官长稍等。”
她回头与冬荏睇了个眼色。
冬荏转身正要进屋去禀话,就见里屋门打开,秦音乌发披散,身上裹着件长袖浴袍走出房门。
她一边徐步走出来,一边神色沉静地问章谨。
“纱布,镊子,伤药,都备好了?”
章谨连忙垂手点头,“回夫人,属下都已备好,大帅身上的纱布也已经解下来,只需您过去看一眼。”
“好。”
秦音走出卧房,走进对面敞开的房门,一眼就瞧见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纪鸿洲。
......
纪鸿洲叼支烟坐在沙发上,上身赤膊,只穿一条松垮的黑缎长裤,腰腹以上袒露的肌理精壮结实,一双长腿随意交叠平搭在茶几上,坐姿肆意而慵懒。
似乎被缭绕烟雾熏了眼,他眼睑微眯,看向走进门的秦音。
房门关上,深夜的卧房静谧,暧昧丛生。
密闭空间内,除了他,只剩一个裹着睡袍乌发披散的美丽女郎。
女郎一步步朝他走近,走到沙发前,她白净昳丽的面容平静从容,瞳眸黑而静,像是对面前半裸的男人身躯,并不感兴趣。
秦音毫不设防,且还低下身,凑近了些查看他胸口的伤势。
然后伸出纤纤玉指,触碰他胸肌上的伤口边沿。
“嘶......”
微凉,轻乎,小心翼翼地一点触碰。
明明并没有感觉到疼,但他的身体却给出敏感反应,肌肉紧绷,并低嘶了一声。
纪鸿洲喉头发痒,喉结滚了滚。
秦音掀睫,隔着一缕盘旋缭绕的烟雾,对上他深邃幽沉的眼。
她屏息,两片饱满红润的唇瓣轻启,话语镇定。
“这是刀伤,并不深,伤口处理得当,已经在恢复。”顿了下,又问,“我弄疼大帅了?”
她没用什么力,最多是戳了一下而已。
他‘嘶’什么‘嘶’?
房内过于安静,女郎说话时音腔不自觉放的低轻,似呵气如兰,还吹散了他嘴角缭绕升腾的烟丝。
纪鸿洲喉结上下轻滚,下意识抬手捏住烟蒂,手臂伸长碾灭在桌角。
“不疼,是你手太凉。”
秦音站直腰身,听言看了眼自己指尖。
“哦,刚沾过水,下次我注意。”
下次注意?
纪鸿洲眼皮上挑,眼里笑意意味深长。
“需要我帮您上药么?”秦音问。
她转身拿起桌上托盘里的药瓶,低头嗅了嗅里面药粉的味道。
纪鸿洲抖了下腿,“不然让你来干什么?”
秦音轻扫他一眼,章谨说只需要她看一眼。
不过她都问出口了,他也表示需要,秦音没贫嘴,不说二话捡起镊子捏了药棉,低下腰帮他上药。
她做事时神情专注,目不斜视,也不在意男人幽幽打量的视线。
纪鸿洲的注意被视觉和嗅觉所控,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你用什么香?”
“金桂。”秦音答的毫不扭捏。
“嗯,甘香回味,好闻。”
秦音粉润唇角翘了翘,浓密眼睫半敛,素白柔荑配合灵活,小心帮他缠上纱布。
纪鸿洲眸溢笑意,“这回亲眼瞧见了,爷的伤重不重?可碍事?”
知道他问这话是何意,秦音抬眼,唇畔笑弧不减,不答反问。
“我能问大帅一个问题?”
男人挑眉,“嗯。”
“...您尝过男女床事的滋味儿么?”
纪鸿洲喉间一噎,眸色瞬间晦滞。
她眼里布满天真,浅浅一笑敛下眼睫,用剪刀剪断纱布一头,慢条斯理在他胸口绑了个很好看的蝴蝶结。
“我没尝过,听人说欲生欲死,神魂颠倒,挺害怕的。”
纪鸿洲咽了下喉,“第一次都疼,尽量不弄伤你......”
“生孩子更疼。我见过很多病痛的人,只有生子的痛楚,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纪鸿洲皱眉,有种不妙的预感。
秦音帮他处理好伤口,便站直身,浅笑盈盈立在那儿同他对视,自顾说道:
“我拖到了十九岁才嫁人,答应兄长嫁给大帅时,很满意这桩婚事的,不提背后两军互惠互利的好处。
您如此英俊,又有权有势,能力卓绝,找不到条件更好的丈夫了。”
对她这句恭维认可,纪鸿洲心下受用,微皱的眉心也稍微舒展。
“原本可以顺理成章,顺其自然的,但这半年在湘城生活下来,叫我又看清了一点。”
“我不喜欢大帅的家庭,没办法同他们一起生活,更不敢想后半辈子面对这样一帮人,日子有多鸡飞狗跳。”
纪鸿洲眼皮上掀盯着她,眉心再次拧紧。
秦音不疾不徐往下说,“故而,眼下也不想九死一生通过生一个孩子,用来赌,用来稳固自己后半辈子,作为大帅夫人的地位。”
纪鸿洲瞳色瞬暗,搭在沙发扶手上的修长大手,指腹轻搓。
“你什么意思?”
秦音看得出来,他眼里沉着不悦,但她还是把话说完:
“在大帅这里,只要您愿意,很多女人都可以为您生这个孩子,孩子的母亲是不是我,都无关紧要,不是么?”
“你年纪轻,害怕生孩子,这点我能理解。”
纪鸿洲眼帘上掀,目色冷厉盯着她,嘴角抿直了:
“怕归怕,但你总得过这一关,什么叫不想生,什么叫生个孩子来稳固大帅夫人的地位?秦音,有些玩笑,不能开。”
“大帅别恼,我不是想做有名无实的大帅夫人。”秦音眉梢浅弯,“您若很需要这个嫡子,我是可以拼着命生的,倘若您没有那么迫切,能不能容我一点时间?我......”
“很需要,现在就要!”纪鸿洲面沉如水,“不然你这大帅夫人也别做了。”
“......”
秦音收住话儿,眉目间的清柔也悄然敛起,她黑白分明的眸,静若幽潭,就那么看着他。
对视片刻,纪鸿洲心气烦躁,瞬间什么兴致都没了。
他眼帘微阖,低哑着声撵人:
“老子说话算数,今晚不要,出去吧。”
今晚不要,明晚就不一定了。
秦音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急着争执这一晚两晚的事儿,毕竟眼下惹恼了他,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她利落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卧房。
章谨就进来关上门,一回身瞧见大帅脸色黑沉坐在沙发上,周身气压低沉的骇人,他顿时呼吸一屏,连忙垂下眼走过去,快速端起桌上托盘。
“大帅,您也早点儿休息,属下就先下去了。”
说完不等纪鸿洲应允,脚底抹油儿就要溜。
谁知还没走到房门口,身后就传来大帅阴翳沉怒的低斥:
“谁在夫人跟前嚼舌根儿?老子什么时候在外面玩儿过女人?!”
章谨背脊直冒寒气,咽了口口水,僵直着转过身。
“属,属下去查......?”
纪鸿洲运了口气,抬手按住胸口蝴蝶结,平稳了下情绪,半晌才沉声喝斥。
“滚!”
章谨麻利儿地开门滚了。
秦音回到卧房,扭灭床头灯,她裹在丝滑柔软的被褥里,躺了好一会儿人也没能睡着。
于是她睁开眼,看着白纱垂帷的白棱格玻璃窗,盯着朦胧月色静静出神。
她还不太情愿圆房。
虽然知道是早晚的事,但还是想拖一拖。
非要说原因,太多了。
婆媳不和是原因。
无法同他的任何一个家人融洽相处,也是原因。
最重要的,不想沦为生育子嗣的工具。
用讨宠生孩子,来解决环伺身边的麻烦,是她迫不得已后能选的最后一条路。
她想看看,作为丈夫,纪鸿洲是否能成为她坚定不移的依靠。
若是能,往后这半辈子的日子,与他同甘共苦,她才能心甘情愿。
倘若他不值得,就算她能生下嫡子,留在湘城的余生也依然履步维艰。
她秦音,绝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
秦音思绪翻涌,到后半夜才困倦到迷迷糊糊地睡着。
倒是纪鸿洲真累了,虽然被秦音的‘不识趣’给气的不轻,但他沾床就睡,还一夜无梦。
翌日晨起五点钟,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让他早早醒来。
而后翻身坐起赤脚下地,捞起烟盒点了支烟,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子。
月影还挂在西天边,呼出的烟雾与庭院里笼罩的海上薄雾融为一体,远处码头传来邮轮‘嘟唔——’浑厚的发号声。
抽完一支烟,才想起今日还有正事,他折身回去洗漱更衣。
收拾完一打开房门,就见章谨门神似的立在他房外。
章谨,“大帅,早膳已备好,夫人先前已经下楼,说在餐厅等您。”
“倒是比我还积极。”纪鸿洲纳罕挑眉,低嗤了句,“行,走吧。”
章谨跟上他步伐,两人一边下楼,他一边低声禀话。
“夫人给老太太准备了寿礼,听她的女佣讲,是上好的百年参。”
纪鸿洲似有若无笑了声。
“出手倒是大方。”
不管怎么说,虽然婆媳不和,但这小姑娘的面子功夫做的很不错。
章谨点头,“人人都知徽州秦军有黄金山,即便夫人已出嫁,秦大帅依然每月十五派人来往于湘城,给她送钱送东西。
属下还听说,夫人要什么,但凡往徽州打电报,那边不出半月都会送过来。”
纪鸿洲这才想起来,他这位夫人,是带着‘十里红妆’嫁过来的。
那陪嫁的阵仗当时轰动一时,最惹人惊异的是一尊红油柏木精雕细琢的棺材。
照的是旧时大贵族的陪嫁寓意,代表这姑娘从生到死的吃用全是靠娘家,夫家人别想欺负她。
所以秦音最大的底气,不是纪军大帅夫人的位子,而是她背后的秦家。
纪鸿洲步下最后一节台阶,立住脚,勾唇淡笑。
“难怪了,敢这么跟爷说话......”
章谨不解地看了眼他,也没敢多问。
纪鸿洲后槽牙微咬,提脚往餐厅的方向走,一边面无表情地淡淡交代他。
“去备车,用过膳就出发。”
章谨垂手驻足,“是,大帅。”
纪鸿洲走进餐厅,秦音正坐在餐桌前等他,并没有先用膳。
她今日高绾了发髻,簪红宝石钗子,穿一身儿漆绿刻丝萝藤旗袍儿,墨发红钗雪肤丽颜,气韵清贵雅致,打扮起来很有军阀太太的风范。
再大的不悦,看到这样如花美丽的夫人,对上她那张盈盈脉脉的笑颜,纪鸿洲也气不起来了。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主位上,而后冷着脸捡起箸子,淡淡下令。
“吃饭。”
秦音也没太在意他冷漠的脸色,出于他妻子的身份,依然浅笑着,很体贴地表示了自己的关怀。
“大帅昨晚睡得可好?”
纪鸿洲垂着眼,“嗯。”
“您的伤,可需要重新包扎?”
“不用。”男人冷冰冰回绝。
秦音点点头,便安静垂下眼用膳。
她早起向来没什么胃口,慢吞吞喝下半碗粥,见纪鸿洲风卷残云了一番就撂下箸子,便也跟着搁下碗勺。
纪鸿洲没搭理她,放下碗筷起身就往外走。
秦音默默跟在他身后。
她的女佣芍药小心凑过来,“夫人,大帅是在生闷气?”
夫人也没惹他,却一大早没个好脸色,在那儿自己发脾气,不是生闷气是什么?
“可能有起床气吧,我大哥不也这样儿?”秦音随口道了句。
芍药,“......”
走出前厅,秦音坐上车,芍药替她关上车门,也跟着坐到前面的副驾位。
洋车驶离公馆,纪鸿洲撑着头斜倚在车门边,自顾冷脸看风景,并不理会秦音。
秦音安静坐了会儿,扭头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提醒他。
“大帅该不会想一直给我冷脸看?若不然,到前面医馆,我还是下车吧?”
纪鸿洲眼尾上勾,余光冷冽斜睨她。
秦音,“...您这副样子,是人见了都知道我很碍您的眼,与其到老宅去受人白眼冷嘲,不如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她没有看人脸色行事的习惯。
听完她一脸平淡说出的这番话,纪鸿洲胸腔里莫名一堵,兀地气笑了。
“我为什么冷脸,你心里没数?”
秦音眼睫眨了下,没说话。
“昨晚谁说,要借老子立威?就算是为了自己大帅夫人的体面,有所求,多少也该说一句软和话。秦音,你是个女人。”
最后一句,纪鸿洲一字一句念的很慢。
是个女人,跟丈夫说句软和话,可不为过。
昨晚的不悦是她挑起的,他又不是那么难哄的人。
秦音想了想,看他这样子,今日这寿宴自己是得非去不可了。
她并拢的膝头微侧,识时务地软和下语气。
“请大帅帮我立威,毕竟我身为大帅夫人的颜面,也是您的脸面。”
纪鸿洲,“......”
这叫软和话吗?
他胸口堵的更厉害了。
*
一路无言,纪鸿洲的脸色并未好转。
车子抵达青砖巷子,便见老宅门前已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早有值岗的大兵在指挥腾路,很快他们的车就停到了老宅外。
府门前的宾客眼尖的认出是纪鸿洲的车,纷纷从台阶上迎下来。
章谨下车,就被几人围住。
“诶哟,是大帅!”
“章副官长!可是大帅回来了?”
章谨温笑抬手挡开他们,而后躬身拉开后车门。
一条军靴包裹地修长小腿先迈下车,纪鸿洲长身玉立站稳脚,他一露面,车外围着的众人情绪越发高涨。
“大帅!也不知您何时回来的,恭喜大帅击退敌寇!”
“是是,我们都看到前线捷报了,纪军所向披靡!大帅威武!”
“今日老夫人大寿,大帅又回来了,帅府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面对一众人的恭维,纪鸿洲淡笑不语,只侧身向车里伸去一只手。
“下来。”
周遭纷杂喧闹声一静。
众人视线里,就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搭在他掌心上,男人的手轻轻回握,接着车里便伸出一条纤细雪白的腿,其下玉足踩一只精致的嵌珍珠小跟儿鞋,青娟绸缎的旗袍下摆微荡,下来个身段儿娉婷的美人。
那雪肤玉骨,眉目昳丽的容颜,在春日明媚的盛阳下,惊艳所有人的眼。
一时间鸦雀无声。
......
纪鸿洲牵着她手搭进自己臂弯里,神色清淡地抬脚,明显是半个字都不想跟人寒暄。
章谨眼明手快地伸手替他们挡开前路。
“来让让,让一让...”
众人如梦初醒,下意识推到两旁,等两人进了府门,这才纷纷回过神。
“...大帅夫人?”
“是大帅夫人。”
“果然是大帅回来了,这一打扮起来,整个湘城的贵媛谁人能出其右?”
“诶呀快别磨蹭了,赶紧进去吧,大帅都到了。”
“是是是,快走快走...”
秦音跟着纪鸿洲沿廊而行,穿廊风清凉拂面,见他还是冷着张脸不搭理人,她抿了抿唇,只好主动打破这份冷清。
“想必这会儿,白小姐已经在清心斋陪老太太了,一会儿要见到人了,大帅的脸最好一冷到底,可别区别对待。”
纪鸿洲脚一顿,皱眉垂眼看着她。
“你什么意思?”
看出他带了几分恼意,秦音心下浅叹,削细的肩头轻耸了下,抬手替他理正军装领扣,话儿说的慢条斯理。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大帅夫人,就算你青梅竹马的白小姐,以后可能要进帅府的门儿,她现在毕竟也名不正言不顺。
旁人我管不着,可大帅若是拿捏不好分寸,叫一个外人喧宾夺主,当众失了我大帅夫人的脸面,我也不是泥捏的,嗯?”
她轻言细语像是好心告诫他,语调的尾音却透出丝丝锐气来。
纪鸿洲敛目定定打量她一会儿,兀地就气笑了。
“你们这些女人,闲的没事就爱打听些风月八卦,不过你没事儿还是少打听吧,谁知道都从什么不靠谱的人嘴里,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倒也都信了,可真行。”
他摇摇头,径直抬脚往前走去。
秦音怔了怔,下意识快步跟上,像先前一样伸手搭住他臂弯,嘴里低声追问。
“怎么就乱七八糟?大帅跟白师长家的千金,难道不是青梅竹马?”
纪鸿洲目不斜视落在前方,嘴角扯了下。
“要硬这么说,也算。”
秦音清媚眼梢挑了挑,“没有差点儿定下婚约?”
“你也说是差点儿。”
秦音樱唇牵了牵,“是啊,差点儿。因为老元帅病逝,纪军西境又被攻阀,大帅新继帅位就面临如此险峻的局面,当然要挑更有利的人选联姻。”
比如紧邻的徽州秦军,财大气粗,又兵马强盛。
前任纪老元帅不是个多大本事的人,他本性守成,在位时就没做出多少政绩,偏偏还很要颜面,导致纪军囊中羞涩。
纪鸿洲要打仗,纪军领地土质肥沃水源充足,不缺粮草,但是没多少家底儿添置枪支弹药,恐无法支撑到击溃敌军。
所以,他主动跟秦震关通电,放低姿态请求支援。
秦震关跟纪鸿洲有点交情,加之纪军领地若是被犯,一旦乱起来,后方的秦军领地也别想独善其身。
他欣赏纪鸿洲,答应借钱又借兵,但条件是用纪家大帅夫人的位子换。
所以有了两军这桩联姻。
也就可怜了纪鸿洲‘青梅竹马’的白小姐。
纪鸿洲哑然失笑,微微摇头问她:
“你到底听谁那张破嘴瞎逼逼,说老子跟白贤珠有一腿?”
秦音黛眉轻挑,“这还用专程打听呢?放眼望去,这整个湘城,谁不知道大帅为了跟秦家借兵,答应联姻?又有谁不说,被我截胡了情郎和大帅夫人位子的白小姐,真是可怜。”
纪鸿洲脸皮一抽,“胡扯!”
秦音偏头仔细打量他一眼,顿时就来了兴致,手上用力将他拽在原地。
“大帅想解释么?我愿意听,趁现在,以免我回回对上那位白小姐哀怨自怜的眼神,都觉得我欠人家好多。”
纪鸿洲气乐了。
“你从吃到用,全是从秦家带来的,你连纪家都不欠,还能觉得自己欠一个外人?你偷吃他白家大米了?”
秦音无语了一阵儿,抽回手抱住胳膊。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眼下人人都说我仗势夺婚,真那样,我这心里能好受么?”
又不能就此离了。
刚打完仗的纪鸿洲还不起秦家的账,他不可能答应离婚。
她大哥,那就更不可能了,只盼着她早日生下纪鸿洲的儿子呢。
秦音蹙了蹙眉,“大帅要不要解释?”
纪鸿洲环顾一眼,不远处就有佣人和宾客走动。
他压低声,“你觉得现在是合适时机么?”
“怎么不是?一会儿就要见到那位白小姐了,她可很受老太太喜欢,比对着欢颜都要亲。”
纪鸿洲,“......”
看样子她是拗上了。
想到她方才说,回回见到白贤珠,都觉得欠她好多。
纪鸿洲心下暗叹,胸膛起伏了一瞬,认命地上前半步,声线低沉解释给她听。
“的确是差点儿订婚,那是老爷子还在时想定的事儿,白家先提,我没什么想法,娶谁都无所谓......”
娶谁都无所谓?
秦音眸光很淡,也没插声儿打断他。
“就在这之前,前线战报传过来,老爷子心急之下就这么病逝,视当时情况来说,娶谁做大帅夫人,就不能儿戏了。”纪鸿洲沉声道。
意思是,白贤珠是无所谓,她是斟酌三思后定下的。
不得不说,这话还挺耐听的。
秦音眼睫垂敛,下巴微昂:
“这么说,就算真有那么回事儿,也该怨大帅始乱终弃,而不能怨我横插一脚,是这个意思?”
纪鸿洲气笑扯唇,“没那么回事儿!”
秦音眼尾轻睨他,默了默,重新伸手挽住他臂弯,推着他往前走。
“既然如此,大帅今日最好是撇清了关系,好让谣言就此打住,这样,也算是为我出头,我这大帅夫人的位子,也就能坐的问心无愧了。”
纪鸿洲嘴角抑制不住牵了一下,悠着声儿问她。
“你们女人,就非得那么爱捕风捉影,争风吃醋,你不能免俗么?”
秦音昂起头,满眼纳罕地盯着他看,真诚问他。
“我若生的臂大膀圆,面丑无颜,大帅还能让我这样挽着胳膊,耐着性子跟我解释这番话么?”
纪鸿洲,“...老子可是一口答应的婚事,在那之前也不知你生的是美是丑。”
秦音鼻腔里笑出一声,“那你提前知道我臂大膀圆面丑无颜,还会答应娶我?”
“会。”纪鸿洲负着手面不改色,“爷需要钱,也需要借兵。”
秦音不依不饶,“那你娶了,打赢了胜仗,还会急着跟臂大膀圆面丑无颜的我圆房,或者跟我解释你跟白小姐的事?怕是巴不得尽早娶个貌美如花又贤惠的姨太太,好慰藉自己吧?”
纪鸿洲,“......”
秦音摇摇头,幽幽叹息道:
“你们男人,就是贪慕权财,贪恋美色,大帅就不能免俗么?”
好么,举一反三,用他的话来堵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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