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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之森小说在线阅读

夏拾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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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旭,宫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你说的特殊日子其实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为什么我连一声“生日快乐”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为什么我只想着那些重要的话是什么,却没有好好检查那个呼吸调节器?

主角:夏拾雨宫旭   更新:2022-09-11 01: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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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夏拾雨宫旭的其他类型小说《雨之森小说在线阅读》,由网络作家“夏拾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宫旭,宫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你说的特殊日子其实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为什么我连一声“生日快乐”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为什么我只想着那些重要的话是什么,却没有好好检查那个呼吸调节器?

《雨之森小说在线阅读》精彩片段

宫旭,宫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你说的特殊日子其实是你十八岁的生日?


为什么我连一声“生日快乐”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为什么我只想着那些重要的话是什么,却没有好好检查那个呼吸调节器?


为什么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导致你那么鲜活美好的年轻生命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戛然而止?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为什么宫旭死了,我却还活着?


我的手紧紧捂着嘴巴,胃在急剧地痉挛抽搐……


宫旭,宫旭,对不起!


对不起啊!


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所有人都在骂我,他们在怪我害死了宫旭,哪怕我只是无心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就是因为我的疏忽,宫旭死掉了。


不仅是他们无法原谅我,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一天,我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家的。


之后的一个月,我始终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只要一回想,脑袋里就只有疼痛,接着心脏也疼,四肢百骸都在疼。


妈妈吓坏了,她没日没夜地守着我。


她说:“拾雨,妈妈只有你,如果连你也出事,妈妈要怎么办?你是妈妈的宝贝,是妈妈的心肝,你不要死。你要坚强一些啊!”


我看着妈妈的脸,那是一张因为担忧而瞬间衰老的脸,她的眼神是那么荒芜、那么悲伤。


我伸出手,触了触她的脸。她惊吓似的,眸光颤动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我。


“拾雨,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能听到我在和你说话吗?”她的声音焦急里带着一抹喜悦,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外走。


我不知道她要将我带向何方。已经是秋天了,满地枯黄的落叶,踩上去就会碎掉。


就如同我的心脏一样,破破烂烂的。


她带我去了医院,带我去见了张医生。


机械地回答问题,机械地思考,我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不去死。


是的,面对医生的那些问题,我的内心却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宫旭因为我死了,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夏拾雨,活着很痛苦吧?”张医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内心,“是不是觉得死了就好了?”


“真是个坏女孩。”张医生忽然凑近我,直视我的眼睛,不给我躲避的机会,“死了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么,所有做错的事,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是吗?所以,你认为死亡是解脱的最好办法。可是,如果你死了,活着的人要怎么办?那些恨你的人、爱你的人,他们要怎么办?”


“总要有一些寄托,不是吗?恨你的人需要,爱你的人也需要。不要说别人,就是你自己,能原谅直接去死的自己吗?活着才能赎罪,活着才能面对生者最大的惩罚,不是吗?”


张医生的话仿佛是一把锋利的斧子,朝我兜头劈下,将我混乱的大脑劈得无比清晰。


对啊,死是可以解脱,可是不能赎罪。


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却想要一死了之,是多么不负责任的想法!


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我得活着。


就算是再难受、再痛苦,我都必须得活着。


“肯乖乖配合治疗了吗?”张医生问我。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很满意。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每个月都需要来一次医院。我没有休学,我还是继续去上课。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个学校的,但在这个学校的三年里,我并没有见过他。而且像他这样的男生,如果是这个学校的,我应该会直接或者间接听说过才对。


他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你还好吗?”他迟疑地问,“你不会哭了吧?”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他仔细看了一下我的脸,稍稍松了一口气:“没哭啊,我以为你哭了。”


“我为什么要哭?”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不会哭的。”


明明说着不会哭的话,可是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滚落。我伸手一摸,是滚烫的眼泪。


“啊,真是的。”我笑了起来,“这雨真讨厌。”


明明窗户都关起来了,却还是打进来淋湿了我的眼角。


“喂。”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要笑了。”


“为什么不要笑?你也觉得我没有资格笑吗?”我笑得越发灿烂,“不能哭不是吗?不能哭,那就只能笑啊!”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脸上挂着笑容看着他,他将手机镜头对着我,然后“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照片,将手机翻过来正对着我。


因为他的衣服湿了,所以手机屏幕上也是湿漉漉的,但这并不影响屏幕上显示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明明脸上挂着眼泪,却笑得异常灿烂,灿烂到让人觉得过分。


“看到了吗?你这种笑,应该叫狞笑。”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宫旭就站在你面前,他一定不会喜欢你这个笑容的。”


他的话仿佛踩中了某个开关,我只觉得热血上涌,一股磅礴的怒气冲了上来,只听“轰隆”一阵巨响,我看到了男生眼中的错愕。


他侧过头去看向某个地方,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排倒塌的桌椅。


这是我的杰作,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非常生气,这怒气无处发泄,于是我用力推倒了眼前的桌子,请下载小说app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你知道什么啊!”我心里异常焦躁,“你凭什么要代表他来对我指手画脚!就算全世界都怪我,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怪我的,他不会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你走开啊,这里是我和宫旭的座位,你走开啊!”


我说着伸手要去推他,然而我的手在半空被他抓住了。


我用力地挣开,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给我走开,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你才莫名其妙吧。”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差,“你发什么火?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你自己没有看到那张照片吗?我只是让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我露出什么表情关你什么事?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就是哭了啊,就是笑了啊!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走开啊!”我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心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烧,我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反应也前所未有的快,我的眼睛甚至能看清楚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


“我和宫旭是好朋友,当然关我的事。”男生的心情似乎差到极点,“因为你的缘故,我最好的朋友死掉了,我没有资格过问吗?”


我一下子卡壳了。


他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中回放,他说:“因为你的缘故,我最好的朋友死掉了。”


因为你的缘故。


因为你的缘故。


因为你的缘故。


对,因为我的缘故。


宫旭死掉了。


巨大的悲伤伴随着天际的阴云翻滚而来,我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秒被抽空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提醒我这种事,我明明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件事的。



“喂。”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总之,抱歉,说了这样的话。”


“你没有说错,是我的缘故,是我害死他的,我是刽子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明白的,我比谁都要明白的。


大片大片泡沫一般的气泡溢满了我的胸腔,罪恶感、愧疚感战胜了其他情绪,直接将我吞没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暂时沉睡的那只怪兽苏醒了。它在横冲直撞,我每一寸血液、每一个脏器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我要回家,我要离开这里,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你怎么了?喂,夏拾雨,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男生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你身体不舒服吗?你脸色很差。”


他的声音是那么让人烦躁,我抓着相机转身就朝外跑。前面的桌椅被我推倒了,我跑的时候绊到了凳子,直接摔在了桌角上。


头上传来尖锐的痛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滑过我的眼角。


“夏拾雨!”男生走过来,伸手要扶我。


我焦躁地挥开他的手,然后从倒了一地的桌椅间爬了起来。


这些桌椅好碍事,我的手脚总是不听我的使唤,短短一段距离,我摔了好几下。男生一直跟在我身边,这让我变得越来越烦躁。


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见到这个人。


“夏拾雨,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务室包扎!”他终于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这一次他抓得非常紧,我用尽全力甩了好几次却都没有甩开。


“你放手啊!”心里好慌,有某种情绪濒临快要崩溃的边缘,“你放手,我不要见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拉着我?你真的好烦啊!”


“木司南,我叫木司南!”他大声回答我,“我是宫旭的好朋友。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能放着你不管,你现在的样子很不对劲。”


“你不要多管闲事!”我急得低头对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浑身全部的力气都集中在这一咬上。身体里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让我焦头烂额,心慌不已。


“喂。”木司南低喝一声,他的手臂被我硬生生咬出血来。


他稍稍松了手,我用力一推将他推开了,狼狈地冲出教室。我的身体好像变得异常灵活,仿佛刚刚被抽离的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我亢奋得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有一股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夏拾雨!你不要跑啊!”木司南很快追了上来。


我一头冲进瓢泼般的大雨中,越跑越快,步子异常轻快,我从不知道原来我能跑得这么快。


“夏拾雨!”木司南的声音很着急,“你不要跑,我不追你了,你不要跑。雨这么大,你这么淋下去会生病的。而且你的头一直在流血,你刚刚摔破了头啊!”


“哈哈哈。”我莫名其妙地想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跟在我的身后,手臂上殷红的血印在白衬衫上,我知道那是我刚刚咬出来的。


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好,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咬牙,用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学校的大门外,公交站台前,有一辆公交车停在那里。我直接冲了过去,上了车。


车门缓缓关上,我站在窗户边,看着木司南赶过来,却只能目睹公交车开走。他似乎有些懊恼,我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咯咯笑了出来。


她不对劲,很不对劲。


木司南一口气追到校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夏拾雨上了公交车。他想,他不能让一个女孩子以那样的状态独自走掉。


恰好这时,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是空车。他伸手拦住了那辆车,然后让司机追上前面那辆公交车。


他一直在注意看她有没有下车,他心中有些后悔,他不该说那句话的。


因为你的缘故,宫旭死掉了。


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很伤人吧,尤其还是对夏拾雨说的。木司南越想越懊恼,心中也越来越乱。


在木司南的印象里,夏拾雨是个安静美丽的女生。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女生的存在,是在一年级下学期的某个周末。


木司南和宫旭是邻居,他们的生日就差两天,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好兄弟。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他们都在同一所学校。然而中考结束,他因为有张答题卡填写错误没有计分,所以没能去宫旭所在的学校。



不过就算是学校不一样,这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算起来他们唯一的“不合”大概就是兴趣。宫旭热爱潜水,而他喜欢森林。所以周末的时候,因为兴趣爱好的不同,也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


那个周末是很难得的相聚,他和宫旭一起去图书馆看书。看了一会儿,他发现宫旭的目光总是投向某个地方,他在发呆。


这对于品学兼优、学习的时候就只会专注学习的宫旭来讲,是极其不正常的。


木司南旁敲侧击地问,抽丝剥茧地寻找答案,最终发现了夏拾雨的存在。


周末的图书馆里,人很多,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这里,一起看书,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他在人群里,循着宫旭沉默的视线,捕捉到了人群里的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站在一排书架前,从他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有一张白皙的脸,小巧的耳朵让她看上去很乖巧。她穿着白衬衫、格子裙。木司南认出那是宫旭学校的校服。


原来真的有人能将校服穿得这么好看。


木司南的嘴角扬起,有些不怀好意地推了推宫旭的手臂,打趣地说道:“喂,眼光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宫旭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干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窘态,然后直接侧过脸去,不想理会木司南的打趣。


“哎哟,我们的宫大帅哥还会害羞啊!”木司南哈哈笑了两声,“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我只是觉得,她挺好的。”宫旭的声音压得极低,这短短一句话,仿佛是从他心里说出来的一般,“你不觉得吗?”


“嗯……”木司南看着那个女生,“我不了解她,所有我不做评价,不过单是长相就可以打高分啦!你这家伙,眼光不差嘛。她叫什么名字?”


他始终在打量她。她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书架前。很奇怪,看着看着,心就变得安静下来,这个下午显得慵懒闲适。


“夏拾雨。”宫旭回答,“她叫夏拾雨。”


夏拾雨啊。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了一下,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非常适合她。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扬,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他原本还在想,要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让宫旭这样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男生看中,如今他看到了。他想,她应该是配得上和宫旭并肩前行的。


“你没有告诉她,你觉得她很好吗?”木司南问。


宫旭轻轻摇了下头:“没有,我怕吓到她。”


“原来还是个胆小的女生啊!”木司南忍不住笑道,“打算什么时候正式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


“嗯,总有一天会的。”说这句话的宫旭很是自信。他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了,露出干净的小臂,看上去清爽极了。


然而木司南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没有等到这一天。


他第二次见到夏拾雨,是在二年级的暑假。那一年的暑假也特别热,阳光仿佛要将全部热量都贡献出来似的,毫不心软地炙烤着大地。


他听闻宫旭遇难的消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觉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那个美好青春刚开始的少年,怎么可能会遇难?那个提起喜欢的女生时,眉眼会变得格外温柔的少年,怎么可能会就这样不告而别,去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然而,就算再难接受,事实就是事实。


看到宫旭被装在水晶棺材里,身边点缀了很多白花,他才真的相信,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宫雅告诉他,一切都是那个叫夏拾雨的女生的错。如果不是她,宫旭一定不会想要去潜水,一定不会在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去挑战自己的潜水纪录。


宫旭的死,是个意外。他的潜水装备出了问题,呼吸调节器是坏的。


在宫旭葬礼那天,木司南见到了夏拾雨。他吓了一大跳,甚至有点不敢相信那个女生是夏拾雨。


那个站在书架前,给人一种安静慵懒感觉的女生,如今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她神思恍惚,一双眼睛找不到焦点。她像是在经历一场兵荒马乱。


他站在人群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酸。



那个少年,他有最好看的侧脸,他喜欢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窗外那棵银杏树。

而我,喜欢静静地看着看着窗外的他。

日光从窗户落进来,他睫毛上仿佛缀满了阳光。他的侧脸沐浴在阳光下,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都清晰可辨。他的鼻梁高挺,眼窝里藏着深邃的心事。他的唇形也很好看,从侧面望去,好似在微笑。

他还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发尾垂在他白皙的后颈,有一种慵懒的感觉。

我喜欢看着他的侧脸,我喜欢悄悄靠近他,去嗅他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洗发水混合薰衣草的香气——属于他的香气。

“夏拾雨,夏拾雨!”班上的八卦王站在教室门口喊我,她热情洋溢,仿佛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活力,“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我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心脏却在“怦怦”地狂跳,就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一如小时候偷偷从别人家的果树上摘了一颗脆桃被人抓个正着,有点窘迫和焦急、心慌和无措。

我急急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太着急而弄倒了凳子。

然后他转过了头。

他在笑,嘴角微微往上扬,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映着这个夏天最美丽的柔光。

他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神总是这么认真,专注得好似他只看着你一个人一样。

我飞快地弯腰,将凳子扶起来,不敢再看他,怕他柔和的目光看穿我所有的遐想。

我喜欢看他,却又不敢让他发现我在看他。

我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室,心脏还在狂跳,手心里沁出了热汗,一种近乎甜腻的酸涩把整个心脏都要填满。

有时候我也会想,他对我是怎么想的呢?

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算得上好看吗?算得上脾气好吗?

他对我,是喜欢还是讨厌?又或者只是平常心呢?

带着心酸的偷窥时光,不管是烈日还是狂风,是雨天还是晴天,是落雪还是霜降,这样的心情浸透了我整个校园时光。

“夏拾雨。”在我又一次悄悄看着他的时候,他忽地回过头来,将我偷窥的目光抓了个正着,“你喜欢大海吗?”

“啊?”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连手应该怎么放,眼睛应该看哪里,呼吸应该用什么样的节奏都乱了方寸。

“你喜欢大海吗?”他笑了起来,眼睛像藏着万千星辰一样闪耀。

“喜欢。”仿佛被蛊惑了,我鬼使神差般点了下头。

话题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多了起来,他不再只是用侧脸对我,他会和我说他的海洋,他五彩缤纷的梦想,他热爱潜水,热爱将自己投入水中,然后下沉、下沉、再下沉。

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潜入一百五十米的深海,去沉睡在海底的海盗船上看一看。

“我也想学潜水,好有意思的样子。你能教我吗?”于是在学期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与我述说的斑斓缤纷的世界成为我向往的、最想要与他一起去的地方。

“好啊。”他点点头,“那么,暑假我们一起去练习潜水吧。”

他朝我递过来一只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弯曲,阳光落在上面,带着温暖的气息。

“嗯!”我抬起手,轻轻地放了上去。

第一章 回忆像个唠叨的说书人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极致黑暗里,有一束光落下,细碎的气泡浮上来,那气泡反射着光,一点点浮起来,然后“啪”的一声碎裂。

很安静,水里没有涟漪,气泡上升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在坠落,黑发张牙舞爪地飘在水里,像浓密的水草,生生不息地盘绕、生长。

更多的气泡自黑暗的水底浮上来。

有人沉在水底,气泡从我的嘴边溢出来,混入深水中浮上来的那些气泡中,一同往上飘。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我的大脑也无法思考,就像是一粒碎石沉入水中,不断地下沉、下沉。

在水底,有个人脸朝上地浮着。

他穿着奶白色的衬衫,闭着眼睛,那细小的气泡就是从他嘴边溢出去的。

我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可是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的心中有些焦急,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我,催促我抓住他。

我努力地往下潜,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几乎能碰到他了。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闭着眼睛的少年,忽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眸,黑得无法反射出一点点光亮,他在看着我。

“宫旭!”我张嘴喊他。我的手碰到了他的衬衫,他身下黑暗的水里猛然掀起一阵水花,白亮的水花骤然将他吞没。

他在不断地下坠,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他始终在看着我。

“宫旭!”我想喊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他,可是指尖只能划过他下坠时涌上来的水流。

大量的水灌进我的口鼻,一种窒息的感觉顷刻间将我吞没了。

“宫旭!”我大叫着从这场让人心急如焚的噩梦中惊醒,满头满脸都是汗,胃里翻涌不息。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进卫生间,蹲在马桶边一阵干呕。

那个噩梦抽走了我身体里的全部力气,我坐在梳妆台和马桶的中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有某种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那种巨大的恐惧从梦中涌到梦外,我浑身都在颤抖,心里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稍微一呼吸就痛得直冒冷汗。

“拾雨,拾雨?”门外传来妈妈焦急的呼喊声,她在敲门,用力地敲门。

我想回应她,我想说没关系,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很快就会好的。

我想说“妈妈,你回去休息吧,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

可是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让我都快喘不过气来。

“拾雨。”

门外响起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妈妈急急地跑进来:“拾雨,拾雨,你怎么样?”

我努力地想要对她挤出一丝微笑,可这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妈妈急忙打开我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药,又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扶着我,让我吃下一颗药丸。

“拾雨,又做噩梦了吗?”妈妈轻声问。

我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息心里翻涌不息的情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一直拥着我,她仿佛在抚慰一个婴儿一般,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那种窒息感终于消失了,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我没事。”我抱歉地对妈妈说道,“妈妈,你回去睡觉吧。”

“没事,妈妈陪着你。”妈妈笑得很温暖,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就好像我是碰也不能碰的瓷娃娃一样,“妈妈在这儿,你不要害怕。”

“我真的没事儿了。妈妈,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我对她笑了笑,说,“我洗个澡也睡觉了。”

“可是……”妈妈有些担心,她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待着。

“相信我,妈妈。”我很真诚地看着妈妈的眼睛,想让她感受到我的心情。

“嗯,那你洗完澡就早点睡觉,要是还觉得害怕,就喊我。”妈妈嘱咐道。

我点了点头,她这才走出我的房间。

妈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我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之前在我脑海中横冲直撞的小怪兽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我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望出去。满天星星闪耀,我仰着头看着它们。

人们总说,逝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么,宫旭,你会变成哪一颗呢?

那个叫我窒息的噩梦,其实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了。

我害怕那个梦,又期待那个梦。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见到了他。这是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方式。

“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呢喃了一句,“我真的很想你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地呼出去,在心情重新变得忧郁之前,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宫旭的事。

我记得,医生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夏拾雨,你要学会克制。

他说得没错,克制,是我必须要学会的。这样我才能不让自己一直沉湎于宫旭离去的阴影中,这样我才能让自己不困死在无边的回忆里。

我必须往前走,我有不得不往前走的理由。

我拿着一套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拧开花洒的开关,温热的水花自头顶洒落。

有一段时间,我害怕一切和水有关的东西,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洗澡。

水从头顶落下,我就会心慌不已,那会让我想起那场噩梦,想起那种被水淹没、近乎窒息的恐惧。

我讨厌那种感觉。

到现在,只要碰到水,我仍然会觉得很讨厌。

关掉开关,用干毛巾擦掉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睡衣,我重新回到了房间。

现在才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有点兴奋。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徘徊,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睡着。

我从柜子里翻出药瓶,刚刚妈妈给我吃了一粒药,我拧开瓶盖,决定再吃一粒。



翻开台历,7月28号这一天,被我用红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圈。

我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一年了吗?

我闭上眼睛,宫旭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宫旭,原来,自你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今天是24号,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一周年忌日了呢!

我将台历放在写字台上,抽出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眉目清润的温柔少年。他穿着潜水服,笑容温暖,乌黑的眼眸折射着太阳的光。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擦过,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温度的触感。

当然是没有温度的啊,因为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双手撑住下巴,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桃树茂密的枝丫,熟透了的夏桃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一切都是这样熟悉,一如去年,一如曾经逝去的每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盛夏再也没有宫旭了。

不只是今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

只要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拾雨,我进来了啊!”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紧跟着门就被妈妈打开了,她给我端来一盘水果,“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午饭了,先吃点水果吧!下午还要去医院复查,你没忘记吧?”

“嗯,谢谢妈妈,我没有忘呢。”我笑着对她说道。

她似乎放心了一些,将水果放下,就走出了我的房间。

果盘上是一个切好的苹果。我拿起来吃了一口,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这个味道就像是一个不能触碰的按钮,“咔哒”一声按下去,与之关联的记忆,立刻就以一种汹涌的、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来。

我捂住嘴,几乎不敢呼吸,心脏揪紧再揪紧,到了某一个极限之后,所有的情绪反而都消失不见了。

蝉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日光越来越晃眼。在这一刹那,我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不是高考结束了的暑假,时光在耳边呼啦一下往回走了两年。

……

知了,阳光,银杏,整洁的桌椅,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同学,讲台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的老师,以及坐在我身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出神的白衬衫少年。

他有最美的侧脸,最好看的发际线,还有最好闻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气息。

下课铃终于响起,教室里顿时变得闹哄哄一片。

我趴在课桌上,依然在看他。

“周末,一起去水族馆吧。”说着,他回过头来。

我睁大眼睛,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正好有两张票。”他学着我的样子趴在桌上,脑袋前面是垒得高高的一摞书,我们藏在书后面,像在说悄悄话。

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如果我可以的话……”

“一起去吧。”他说,看着我的眼神很温和。

“嗯。”我枕着手臂点了点头。他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我微微泛红的脸。

那是我和宫旭的第一次校外会面。

为了那次见面,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最美的笑容,寻找最好看的角度,打开衣柜翻出全部衣服,寻找最好看的那一件。

我是那样烦恼,又是那样快乐,到最后我竟然穿了一身校服去见宫旭。

当我见到同样穿着校服衬衫的宫旭时,所有的烦恼和忐忑,全都消失不见了。

水族馆里光线幽暗,水里的灯光将整个水族馆晕染得如同幻想中的世界。

在水母展馆前,我仰着头看着水中漂亮的水母,小声说道:“其实……我原本没打算穿校服的。”

“嗯,我也是。”他站在我身边,声音低沉温柔。

我回头看他,他眸光深邃,一只只水母在他眼里游来游去——那是映在他眼中的影子。

他也在看我。

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在看我。

“嗯……”我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心情紧张极了。这样的气氛,让我很想告诉他我此时的心情。

“啊!”他伸手指着前面,“婚纱。”

“什么?”我愣了一下,转头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白色的水母,身上仿佛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纱衣,就如同新娘身上的婚纱一样。

“真的呢!”我趴在玻璃墙壁上,和宫旭一起看那些美丽的水母。

那天玩得真的特别尽兴。校外的宫旭和学校里的完全不一样。他看着水族馆里那些美丽的鱼类,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

他热爱与水有关的一切,那些生活在水中的精灵,他同样热爱。他很有耐心地和我说起那些鱼的名字、有什么特点之类。

回去的路上,他特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用保鲜袋装着的大红苹果递给我。那小心翼翼又分外腼腆的样子,像是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做这件事。

他说:“给你,很好吃的。已经洗干净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大红苹果的味道,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是我最爱的味道。

彼时一直低头咬着苹果的我一路都在想,宫旭是不是同我喜欢他一样,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还是他只是因为我说过想要学潜水,所以将我当成了有共同兴趣的朋友?

毕竟我们在校内的时候,很少说话,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看他,他在看窗外的风景。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宫旭一起去了海边。巨大的落日挂在海面,将大海染成瑰丽的橙红色。我和他站在海边,安静地看着落日。

我回头看他,他也恰好在看我。

我对他说了许多许多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吵闹的小麻雀。他只是笑,只是听,然后温柔地对我说“我也是”。

你也是吗?

你也同我一样,为了这次会面辗转反侧,苦恼要穿什么衣服,练习见面时的表情和姿势甚至是呼吸的节奏,恨不得将心跳都反复练习吗?

……

可是,那些藏于时光缝隙里、课桌前、银杏叶中秘密穿行的时光,在慢慢变旧。

窗外还是蝉鸣阵阵,空调送出冰冷的风,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我伸手捂住眼睛,泪珠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哽咽了一声。这些美丽的回忆,因为其中一个人不在了而变得那么寂寞和悲伤,以至于每次稍微回忆一下,我就会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

宫旭,宫旭,我喜欢你啊!

要是在水族馆里,在你对我说“你也是”的时候就对你说了,那该有多好!

不然,不会直到你死去,我都没能将这句话告诉你。

宫旭,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却从未对你说起过。



吃过午饭,我坐在窗户边,对着碧蓝色的天空发呆。

时间就这样无聊地溜走,我却什么也不想做。我觉得这样将自己彻底放空的状态很好。这是极其难得的,我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绪不飘向过去的时间。

快到两点的时候,妈妈来喊我出发去医院。

我应了一声,将头发梳成马尾辫,关掉了房间的空调走出去。

打开大门,热辣辣的空气扑面而来。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那股子炽热的温度烫得人很想转身回到空调房里去。

妈妈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我关上大门坐进车里。

虽然是暑假,但是天气太热了,所以大马路上行人稀少,一路开过去,也只有稀稀拉拉几辆车路过。

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后,妈妈就带着我直接上了六楼。这里是神经科,我要见的张医生,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

现在已经是医生上班时间,妈妈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下,我一个人去敲响了张医生的办公室门。

这已经是一种习惯。每次来,妈妈都是在门口等我,让我一个人走进这扇门。

张医生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办公桌上放着几份病历。他坐在靠背椅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张医生,下午好。”我微笑着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拾雨,你好啊。”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熟悉到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我坐下。

我拉开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最近怎么样?”他翻开我的病历,上面的第一页,病情那一栏写着——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是的,我生病了,算起来已经快满一年了。

宫旭的死亡,成为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刚离开的那一个月,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每次去想,脑袋都像是要爆炸一样。

后来妈妈带我来看医生,就是张医生接诊的。

接受治疗的第一个月,我仍然很痛苦,我每天都在重复那样的噩梦,再后来有好长时间,我又忽然不做梦了。这么时好时坏的,一直到了今天。

我将自己的近况详细地告诉张医生,我对他说起我的梦境,说起那近乎窒息的恐怖感觉,说起我对宫旭日夜不停的思念。

我需要对一个人诉说,我不能和妈妈说,生病的这一年也让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唯一能诉说的人,竟然只有坐在我对面的白衣大叔。

他始终带着笑,眼神温和,带着一丝鼓励,这让我觉得安心,觉得他是无害的。

“嗯,没关系,你做得很好。我说过,你需要学会克制。我想你已经学得差不多,快要出师了。”他笑着和我开玩笑,“最近情况不错,我给你重新开药。记得要吃药,不能因为觉得情况不错就不吃药。”

“嗯。”我并不懂他是依据什么来判断我情况好坏的,不过既然他说我情况不错,那么应该就是不错吧。

“张医生?”复诊结束,走出房间之前,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什么?”他很有耐心地等我说话。

“28号是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我很想去,可是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不能去那里。

张医生和我说过,不要去回忆那些事,任何与回忆有关的东西,都不要去触碰,然而很多事情并不是逃避就可以不去想的。

那些回忆是有生命的,它们很狡猾,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冒了出来。

“你想去吗?”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想去。”

我怎么会不想去呢?

我深爱的少年,这一年就沉睡在那里啊!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那就去吧,去看看。记住,回来了之后到我这里来一下。”张医生没有阻止我,这或许是因为我恢复得很不错。

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的好,因为昨夜的那个梦而始终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走出去的时候,我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我的嘴角在忍不住往上扬。

一年了,我终于被准许去看他了!

回家后,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一年了,宫旭,我应该穿什么去见你呢?

一年了,宫旭,我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你呢?

一年了,宫旭,我应该对你说些什么呢?

一年了,宫旭,你会愿意见到我吗?

大脑异常活跃,很多思绪纠缠在一起,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

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结果最后,我还是换上了白衬衫和格子裙。

盛夏的午后,有时候会下一场雷阵雨。我出门的时候天还好好的,然而公交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天空就阴沉下来。

下车的时候,风卷着满地泥沙扑面而来。

我下了车,在墓园的外面买了一束花。墓园建在树木葱茏的山脚下,一眼望去,满目苍翠,一排一排白色的墓碑显得异常圣洁。

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每座墓碑的下面都沉睡着一个人。

我知道宫旭就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个位置。我从第一排一座一座地找过去,最后我终于在最前面那排左起第三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眉目清秀的少年,望着这成片的墓碑,目光似乎是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我将花放在他的墓碑前,从踏进墓地的那一刻开始,心就一直揪着。

“你好吗?”伴随着我颤颤巍巍的声音一起落下的,是眼中拼命忍都没能忍住的泪水。泪水落在地上,很快浸入水泥地里,留下两点深色的印子,然后消失不见。

“唉,我怎么就哭了呢!真是的,抱歉啊!”我连忙抬起手,擦掉眼泪,“我本来是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的,我没有资格在你面前哭啊!”

因为,活着的人是没有资格哭的。

尤其,尤其……

“对不起,宫旭!对不起!可是,我很想你啊,宫旭!你在那边听得到吗?我真的很想你,想得我的胃都拧在一起了……”我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将这一年来深入骨髓的思念和自责倾吐而出。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我想我应该转身逃跑,却怎么也无法动弹,身体僵硬得像打了石膏。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我的口鼻。我无法呼吸,水呛进我的气管、心脏、每一寸骨骼和血管。

“夏拾雨,你给我滚出这里!”那个女生朝我奔过来,抓起地上的那束花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

这一砸,我僵硬的肢体就如同被石头打碎了般,终于恢复了知觉。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我想逃,马上逃走,很多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朝我涌来,胃和心脏都在痉挛,脏器在剧烈地收缩,那种呕吐的感觉又一次将我吞没。

我知道我现在必须走。

“等一下,把你恶心的花捡起来一起带走!”她的声音被憎恨填充,甚至带着几分恶毒和挖苦,“你以为我哥会接受你的花吗?他根本不会想见到你,任何与你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见到!因为——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我飞快地弯下腰,蹲下来。视线模糊,我根本看不到地上的东西。风越来越急,天空越来越阴沉。

地上那一枝枝散落的,是我买的白玫瑰。

玫瑰的刺扎破了我的手,殷红的血是那么触目惊心。

心脏很痛,宫雅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将我的心扎得满目疮痍。风一吹就能吹过心脏,然后我全部的感知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

痛得我无法说话,痛得我怎么都捡不起地上的玫瑰,痛得我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是啊,我是个凶手。

是我害死了你。

对不起!

对不起,宫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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