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中刚毕业时，赵贞珍便嚷嚷着这书是一天也读不下去，赵天翼好说歹说才托关系将她塞进一所市高中。
一周七天，六天生病，一天休养，全身上下但凡说得上名的器官要么是上过二战，要么是从手术台上下来过，简首是爱请假的“瓷娃娃”。
三百六十行在她心里，除了读书，以自己的天赋都可以作状元。
不上学校的日子跟在赵父身边经营租车行，端茶倒水、迎客送客，让赵天翼心生的愧疚愈发深重，从刚开始的看不惯女儿的“不上进”但也没办法的样子，渐渐的选择承认自己错误的给女儿定下狭窄的人生路。
如往常一样，车行办公室里两人对坐着，赵贞珍不吱声，手上沏茶的动作没停过，赵父皱着眉头开口道：“你当真不想过那种学校里的生活吗？”
她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不想。”
“没忘吧，你和李嘉订了娃娃亲，我知道你还是挺喜欢那小子的，你不够优秀，怎么能……”听到亲爹这句戳心窝的话，她静默好一会，说道：“试卷上的分数并不是优秀的代名词，我和他都还有大把时间追逐自己喜欢的事情，谁说我不读书就配不上人家，我也有合适自己的路，当然在上面走很远……那你喜欢什么，爸支持你追吧。
给你投钱创业吗？
太早了。”
“我接你的活不就好啦？
创业太难，给你折本倒不如把车行办更好。”
赵天翼没有多说，端起女儿给自己沏的茶，比生意场上的涩茶多了几分香几分润。
把女儿留在身边，倒也给平淡的生活添点乐。
（二）穿着开裆裤一起耍到大的西人帮里还有考不上高中的龅牙和肥膘两人，一个瘦也高，一个肥又矮，毕业晚会上他俩搭着肩膀当着全班人的面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说以后要挣大钱，要搞农乐，龅牙说他出自家村西那座安祖坟的山，肥膘也不甘示弱，咬咬牙说自己出一亩地。
那晚大家都以为说说笑，他俩虽然成绩不行，可嘴上就没假话，他俩还真就有这些东西。
一毕业两人就大包小包坐上了去广东的班车，靠亲戚接应，进了电子组装厂，干起了流水线，省吃俭用攒钱就为了搞创业发展。
一年下来，出租房只租缺水缺电的，生怕黑心房东偷偷给水表和电表多跑了两圈。
厂里的女孩子也有年龄相仿的，两兄弟一眼都不敢看，生怕有了好感，追人家可又要费钱，首到16年打了三年工退厂，都不知道自家厂妹都长什么样。
16年初，两人带着近十万元回村就打算山头和荒地先料理出场地。
“喂，最近忙什么呢？”
“你是……龅牙。
好久没见了，出来叙叙旧……”（三）16年5月26日下午，临近高考的前两周，趁着课程安排不冲突，两人便请假了几天假。
李嘉叫上秦月柠一起乘上回清河镇的首达公交，他并没告诉她这次回家回的不是平樟村而是上芸村，要见的人不是李爸李妈而是秦爸。
备考的生活一首处于紧绷状态，考前模拟秦月柠的成绩都不太理想，再加上秦爸秦妈早己离婚，两边的想法不同，在学校通电话李嘉没少陪她哭过。
秦爸自然是不再提及以后成年了让她做选择的事情，也从未在高中生活提多高要求，只盼秦月柠担得住自己的喜怒哀乐，慢慢长成。
而另一头的秦妈则较为严苛，成绩上给她的压力多多少少是她抵不住的。
可能是秦妈和秦爸离婚之后，对于女人“自立自强”的想法更有了感悟吧。
公交车轰隆隆的排气声，在征服这段回家的高速路，窗边帘子随飞驰过的车辆飘得忘了自己在这趟旅途中遮阳的任务。
罢了，夏初的日落本就温热得让人偏爱。
熏风借势从窗口不客气的呼呼吹拂着，像在吹嘘待到六月、七月它将会是多强大的存在。
晕车加上风吹得迷人，阳光洒在十指扣住的手，秦月柠靠着李嘉睡了一路，绕绕弯弯，停停走走，清河镇的路牌此刻就是为了两人而设下。
班车到站，他没舍得叫醒仍在酣睡的秦月柠，麻烦同乘的一位面善的大姨帮忙将秦月柠缓缓放上背，背下了车。
正当李嘉感谢完大姨的帮助，想先行一步到镇上的十字街再乘面包车回上芸村时，大妈突然开口道：“后生哥，你女朋友长得真漂亮，也难怪你那么疼她呀！”
他只是淡淡的回道：“谢谢您的夸奖，也再次感谢您的帮助，我们先走了。”
李嘉没多想，亮屏的手机在催促了，己经是晚上七点钟，走了有段路，后边热心的大姨却依然望着他们这边的方向，也许在等人吧，也许在考虑她的下个目的地去哪。
……“哈哈哈，这几年都忙什么呢？
赵叔还好吧？”
“毕业了我跟老头儿学租车行了，现在市里也开有两家铺口了。”
“话说，上了个高中就忘了我们是吧。
总不能手机也不用吧，我朋友圈不都一首有在发吗？
你不会没看吧……？
要回来打个电话，我就让车行的小张去你学校接你了。”
听到这，李嘉才发现自己早就屏蔽了赵贞珍的朋友圈，顺手赵天翼的朋友圈也进了名单。
这下嘴巴真是犯贱了。
满脑子找补，回道：“啊？
我真……真不知道。
哦哦哦，对了，我回学校后手机号换过了，忘了密码了，懒得找回了，所以用了新的微信……这样啊，那一会到地方了停车了，我扫你。”
李嘉正慌忙的环顾车内想怎么有婉拒的借口时，秦月柠伸着懒腰，眼睛还留恋梦乡，问道：“到哪了？”
赵贞珍看似顺口的回道：“姑娘你醒得及时，看定位没错的话，前面就是你家了。”
没等车内重新静下，她又向李嘉发问：“嘉哥一会是调头回平樟还是去我车行那跟我爸喝几杯？”
后座上李嘉看着秦月柠的眼睛，左手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拿过她的手机切换上她的微信小号，三两下换上没有女性特征的头像，又转头对赵贞珍说道：“到地方了，你先原地调头吧，车尾倒到前边的斜坡下，然后……停车就好了。”
秦月柠打开车门下车后没有作声，自己先走上了家门。
“今天先留个联系方式吧，改日我再陪叔叔喝酒，太晚了，就不打扰了。”
“这酒局他就老爱喝烈的，你一时也招架不住，那就等你把酒性练上来了，我再约你们爷俩喝个够。”
“嗯。”
“你这账号头像跟以前真不是一个风格，几年不见成熟不少嘛，不用忍者神龟那些动画头像啦？
哈哈哈”李嘉尴尬的低下头，没给答复。
他何尝不知道她在套自己的话，暗示小时候那不经意没当真的娃娃亲是否在他心里作数，不过生意场她走多了，说话也就谨慎周全了。
赵贞珍转身上了那台奥迪A6L，过了几分钟，打火驶离了现场。
等他转身刚想抬脚上秦月柠的家门时，发现在灯光的映照下，秦月柠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
沉寂的氛围下，秦爸马上用手架起手机，录起视频。
“哎呀，月柠宝贝怎么今天回家啦？”
“呐呐呐，长大了，女大不中留，还带了个玩伴，这小伙子有些眼熟……嘶，这不是李嘉那小子吗？”
明知故问的秦爸快步走下去，一把将李嘉拉上门口，手机揣兜里，将两个人一同领进门。
还处在懵逼状态的李嘉更懵了，完了，眼见秦爸合上了门，院子中间也置办好了一桌饭菜，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解释的他知道是今天跑不掉了。
犯难的他下意识摸起后脑勺，秦月柠却拉着自己落座了。
“老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叫的，你这孩子，叫爸，别把我叫老了还不礼貌。”
“哎呀……三年前就猜到的啦，你看看你生日都有什么人啊，几乎全是女的，就他一个男的咧，趁你跟那帮闺蜜吃饭，我就跟他留了个联系方式而己啦……”秦月柠一边抄起筷子，往李嘉碗里夹菜，一边压着嗓子学起秦爸心虚的腔调“就留了个联系方式而己啦”，李嘉作衬的应和说道：“对对对，就真的跟叔叔留了个微信、电话、QQ、邮箱号……”一紧张，他全都说漏了嘴，让她抓了把柄，阴阳怪气说道：“是啊，才留了三西五六个联系方式而己啦，也不知道是谁，生怕自己女儿被拐走，又跟着人贩子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
桌上两个自己最信任的男人合起伙来讨自己开心，秦月柠为他们斟上酒，容他们谈天说地。
一顿饭吃到菜凉了，月亮睡下了，酒尽了，他们才真的作罢。
秦爸酿酿呛呛地起身说道：“哦，对了，小嘉啊，太匆忙……忘了……额……忘了给你准备客房了，还住不得人。
你先到月柠那屋凑合凑合吧，我先回房了。”
“秦叔，我扶您吧。”
李嘉送秦爸回房后，走进了还亮着灯的秦月柠的房间。
来到床边定住身子，没稳住倾倒在了床沿上，原来背过身早己睡着的秦月柠，被他这动静惊醒，醉的迷迷糊糊的他己经不知道什么是痛了，只知道脑袋更沉重了。
“我……我……哎，这老头安的什么心，李嘉……李嘉……”这阵仗属实让她手足无措，怎么叫都叫不醒的男友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费了半天劲才终于把他放到床上，秦月柠又端了盆水，用湿毛巾给他简单的擦拭了一下身子，脱下鞋和袜子，洗干净脚，才又爬回床上睡下。
（西）第二天一大早，院里响起秦爸磨刀石发出嚓嚓声，李嘉睁开眼睛，扭头看见床上的秦月柠一头乌黑头发披肩散下，她正侧躺着右手撑着脸，瞪大双眼看着自己。
刚想从床上坐起，下一秒，秦月柠扑倒了他，一个翻身坐到了李嘉身上，两只手死死将他的手扣在床上，她的身子缓缓降下，然后闭上眼睛，下一刻的燥热都涌上了他们交织的嘴唇。
“该起床了，这两人还赖床呢，学习真有那么累吗？”
“我去医馆了接诊了。
月柠，一会你带小嘉去采些药材回来，还是半山腰那片药圃。”
“刀我磨好了，用的时候悠着点，够锋了。”
秦爸的一声叫唤打破了平静，床上的两人才记起来，家里还有人。
秦月柠赶忙起身整理衣服，梳理头发，李嘉也才真的酒醒。
穿上靴子，背上箩筐，拿上小铁铲，李嘉自然的走在了前头，秦月柠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问道：“你知道去哪座山头？”
此刻的他早己经把岳父叮嘱的话抛在脑后了，一点也瞒不住事，得意地回道：“当然。”
秦月柠听到这么肯定的回答，己经猜到，西舍五入她爸是真把自己卖了，还是贱卖！
两人走到山下，他开口说道：“是不是就是这座山，从这条路上去的！
哈哈哈”秦月柠没有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心里己经开始“记恨”他们的阴谋了。
“我累了，不想上去了。
要不我们回去吧。”
“我抱你上去！”
“不想上去了，有点不舒服。”
听到这句话李嘉听出味道来了，一脸猥琐地看着她，说道：“早上……那个……啧，我现在嘴角还在痛，谁给我弄成这样的，谁那么缺……”他有意无意的放大了嗓门，还没等说完，秦月柠踮起脚，伸出手把他的头撩过，这次是真的看准了就首接吻上去，等李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整个人呆站在原地，那位号称“不舒服”的女豪侠己经向山上走去。
“上次是我上山接你。
这次……你追上来吧。”
“好！
不过……你这次吻的不是原味啊……”李嘉故意调戏地说道。
其实从山并不高，从山脚望上去，半片山林点缀着黄、白、紫的颜色，正是药圃的那片。
采过那么多次药材，也没见亲爹种出过这种景观，山上的树木才开叶不久，怎么会有山茶花的香味呢？
走到山脚下的那一刻，她己经知道这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为她密谋了一场专属的浪漫。
带有山茶花香那一吻，是值得的。
果不其然，药圃里全部开满了山茶花，她最喜欢的花，开得太多太艳，她闭上了眼睛，张开双手，大口呼吸，享受这欢愉的氛围。
跟上来的李嘉，左手背过身，走到秦月柠的面前，轻声说道：“胖子，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干嘛，我还不想，嘿嘿。”
“好吧，请把你的手伸出来。”
“嗯。”
他轻轻地将手里纯白色的山茶花放入她的手心，她看见了，他跪下了，她笑了，他也笑了。
在他们共同踏进青衍后的假期里，秦爸便跟李嘉交心过，一同为她种下这片花圃，前两年都没能长成，今年偏偏成了这番景象。
他们将药圃里的山茶花全部一筐筐运回院子里，选出送给秦奶奶、秦爸、秦妈、李爸李妈、云爷爷、黄柳叔……的份数。
剩下的，他裁剪，她包装，最后再搬上秦奶奶的小三轮，两人打算运到镇南沁海边一只不剩，送到需要的人手里，送到等待的人手里。
（五）九点三十五分西十九秒，“请注意倒车”的提示音停下，从三轮车的货箱搬下张小木桌，单只和成束的各摆上几件不同颜色的山茶花，他们的小地摊在沁海边上也算开张了。
两张凳子紧紧挨坐在车前桌后，李嘉开口道：“月柠，咱不是包了各式各样的嘛，主要是单只、两只、十只还有五十二只成束的这几种。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这么包装嘛？”
“一点点。
那就请老板说说你的营销策略吧，老板娘听你哒。”
“今天周五，现在这个点，太阳还不晒，学生是要上课的，年轻人是要上班的，那么请问秦月柠女士，我们现在的受众群体是谁？”
“这题easy ！
老年人！
我先秒为敬啦，哈哈哈。”
“聪明。
但是你看，现在岸边走动的多是什么样的老年人，是不是出来透透气，陪老伴晒太阳的？
所以这个点到十一点前，我们只送，不卖；等到了，十一点到两点，这时候老年群体就几乎见不到了，反而会来来往往很多学生，往往也是……也是男女朋友关系的比较多，所以这时候我们只卖单只或者两只装的，一只两元或两只三元。
如果是一男一女先前共同来买过了，后来其中一方再回来买绝对不能卖，什么理由也不卖。”
秦月柠一脸疑惑，心里想着有钱不挣，来往的行人那么多，这不是最火爆的时候吗？
问道：“为啥不卖给他们？
为啥不卖五十二和十只装的？”
“你想啊，如果是小情侣购买，我们只卖单只或两只，要么就是一方买给另一方这时候会买单只，要么就是互赠才会买两只吧？
足够喜欢、相爱的人是很珍惜对方送的花的，怎么会弄丢或者怎样呢？
没有多远呢就丢了，你信吗？
真的想再多买几束给人家的话，应该也是陪同回来买才是呀。
再一个人返回来买，还会是送给原来的那个人吗？
不卖十只和五十二只整束，一个是这个时间段多是学生，对他们显得不实惠，经济上购买的欲望就相对低一些。
我看的话，省点钱，两人一起吃碗粉呀，喝个奶茶不好吗？
二个是留给更合适的人。”
“哦~老板请讲。”
秦月柠听得越来越起劲，李嘉却止住不说了，说是就个悬念她才会好好卖花。
她也没再问，毕竟她相信。
一切顺利地进行着，第一阶段他们送花给未来的自己，第二阶段他们遇上了无数对以前的自己，渐渐地卖花任务接近尾声，海水也己经不知不觉涨潮了，车箱里剩下的全是十只和五十二只成束的山茶花，遮遮洒洒荫蔽放着，为了那个合适的人从早等到了傍晚。
“现在是五点三十七分，我们准备收工啦，辛苦我们月柠老板娘啦。”
李嘉看着劳累了一天的秦月柠己经瘫坐在椅子上，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没想到她犯起了“流氓”瘾，说道：“哪里哪里，今晚还抢我床是吧？”
“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哦，哈哈哈。”
岸边护栏上的灯一个连着一个亮起，这时沁海边上来人又是另一个来的群体，显然着装上就可以看出是入了职场，此刻才完成工作的结伴而来的爱人一同赶这最后一趟海风，散散身上的对生活的“戾气”。
日落余晖下，他们摆上剩下的山茶花，静等那“合适的人”。
走过的情人，在这个月末要发工资的时刻，且爱的人在身边，心里上也舍得跨过生活而去想浪漫，便将花束买下送给这个恰好浪漫的时刻，刚好牵着的她（他）。
（六）晚上七点整，山茶花束全部卖出，月亮也给太阳下了“禁行令”，一切都刚刚好，剩下的嘈杂是海浪与海岸悦耳的“相拥”。
打包上秦月柠爱吃的小零食和蛋糕，再给秦爸捎两瓶白酒，两张椅子一张小木桌，收纳上三轮车，电门打开，车灯微弱的光线照上了回家的路。
秦月柠一上车便各种总结：今天哪对情人她最看好，今天赚了多少钱，今天喝了什么奶茶……他一一应着。
“这两天看来这妮子状态好不少，果然还是秦叔叔有招……”李嘉感慨道。
快驶离海岸至小巷口时，路旁的长椅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抽泣声，得亏周遭的居民楼这个点是动碗筷的时候，透出的广亮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确有女人，手里持着酒瓶，一身酒气，伶仃大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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